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永远吊儿郎当疾言厉色的小姑娘,也会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蹲坐在蔷薇院最后一级台阶上,抬头看着漫天星光毫无征兆的嚎啕痛哭。
那是周殿心第一次夜探洮氏家主书房,他的手将挨上一只淡粉红釉梅瓶,耳边旋即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哭腔。
他从后窗跳出去,跃上房顶,一眼就看见了绯衣绯裙扎羊角辫的洮姬。
十二岁的女孩,身量不高,矮矮瘦瘦,她抱着膝盖蜷缩起来,远远看过去就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点。
或许,因为那夜站的太高,低头俯瞰,她被诺大的蔷薇院显得娇娇弱弱,没来由的,周殿心突然就想到了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生而为人的渺小感涌上脑海,小将军坚若磐石的心肠猝不及防的软了一下。
后来,周殿心也曾拐弯抹角的询问过洮姬,那一夜为何要哭。
回忆起那一夜,正往七姨娘糕点里放泻药的洮姬一面贼眉鼠眼的四处打量着,一面漫不经心的答,“想我阿娘想哭的。”
她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那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就连周殿心这般有城府的人也很难辨别出真假。
洮姬的阿娘,那个被洮氏家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头夫人,和丈夫争吵后自家门出走,在庄上生下女儿便死了,而洮姬,一直跟着农户长到三岁,才被父亲豢养的幕僚迎回府中。
霸着嫡小姐的身份又如何,就因为她是外头生的,所以总有人传她是阿娘同野男人生的野孩子,即便父亲认她这个女儿,可那些嚼舌根的人却从不愿意放过她。
九年,回到洮府的九年里,洮姬听过太多太多难听的话。
一开始,她也想做个好孩子,装聋作哑不去计较那些刻薄到骨头缝里的恶意,可后来发现不行,她的隐忍退让只会教各房的姨娘和庶出姊妹以为她好欺负,继而越发猖獗,甚至到最后,就连丫头小厮也在背后议论议论她的身世。
她坐在学舍里,那些奚落嘲讽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她摊开书本,女儿经的扉页上夹着极具侮辱意味的字条,她躺在床上蒙进被子里,耳房下人的议论揶揄声仍清晰可闻……
终于,洮姬受不了了。
她第一次反抗,是在家宴上。
三姨娘抱着自个儿四岁的女儿阴阳怪气的问她究竟是不是洮家的孩子,姨娘话音落下,立马引来哄笑声,而她,就在这满堂不怀好意的哄笑声中站起来,走到三姨娘面前,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心平气和毫不犹豫的泼到了姨娘怀抱里那个仅有四岁的庶妹脸上。
杀人诛心,打蛇七寸,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如何报复才能将旁人的痛感拨弄至最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