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周殿心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哑着嗓子沉沉道,“杜大人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自入朝做官后替这大煜苦寒之士谋了多少福祉,他们同娘娘故里只会嚼舌根的侍女不一样。”
说着,他俯下身子,忍不住朝倒在地上的人伸出手,可却又在对方指尖快要搭上来的时候强逼自个儿放下,将头瞥向一边,侧脸凛若冰霜。
“为社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功臣,由不得娘娘用这般下作的手段糟践。”
这是有史以来,周殿心对洮姬说过的最严厉的一句话,同样,也是此生最后一句,因为……
她的小先生自中宫离开,将杜氏满门从牢狱中救出后,便同那位婉妗小姐成婚了。
君子有德,像周殿心那样的儿郎,但凡决定娶谁,即便做不到一心一意,品行也绝不许他朝秦暮楚,同河西那个早已不可能的小女孩儿斩断所有联系,是他必须要给予新婚妻子的尊重。
周氏少将军大婚,轰动了整个京都,红绸挂满朱雀长街,喜毯打从将军府一路铺到了杜氏府邸。
那一日,洮姬褪下凤冠后袍,穿着一身寻常女儿家的素白衫子,独自站在迎亲必经的巷口,仰起头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由远及近,最后擦着她的身畔行过,再由近到远。
十五六岁的皇后娘娘,同河西那个浑身戾气的十二岁小姑娘大相径庭,当年的稚气已从她眉眼退却,渐渐长开的五官透着几分惑人心智的魅,风卷着她的素色裙摆猎猎招扬,在喜气洋洋的街道上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侧目,可唯独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从头至尾都不曾将目光投过来分毫。
这京都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而洮姬内心一片荒芜,她置身欢庆人海,却难过的像是要死了。
洮姬与小先生之间的分水岭,不是她从河西远赴京都为后的时候,而是先生迎娶杜氏婉妗小姐的这一天。
自此,他们形同陌路,昔年那段短暂的师生情谊于物是人非的往后而言,不真切的像是一场梦。
兴庆四十三年的某一天,黑云压的很低很低,狂风裹着雨珠子斜斜敲在朱红色的金丝楠木窗上,密集的噼里啪啦声搅的人心慌意乱,正对镜描眉的洮姬指尖一滑,骡子黛沿太阳穴拉出好长一条印。
恰在此时,一名被大雨淋透了的小黄门慌慌张张推开中宫殿门,跪在她跟前儿颤声说殿心将军……身陨了。
甫一听见这句话,洮姬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从梨木凳上跌落,掌心骡子黛被骤然用力的指尖生生折断。
宫人见她如此,赶紧凑上前搀挽,而她软绵绵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根本就扶不起来。
侍者手忙脚乱,周遭尽是关切声,洮姬却目光怔怔恍若未闻,那一刻,她如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