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河西家主密谈时坦言自己的身份,并逾矩许下姬小姐将为王朝新后的诺言,那是他第一次罔顾今上,仗着手中的兵权擅作主张。
约莫心底有愧,离开洮氏府宅后,周殿心没有回京,而是策马远赴边界戍戎卫疆,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年。
三年后,姬小姐及笄日,他自战场手书一封遥呈御案,不久,封后的圣旨便抵达河西,洮姬在嬷嬷侍从陪同下赶往盛安城的同时,周殿心平定动乱,班师回朝。
京都城门外,彩画红墙根上,披着明月甲的少将军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走到血色珠帘半撩的车轿旁,微扬下颌,望着坐在里头的姑娘温声道——
“臣奉旨,迎小姐入宫。”
隔着不长不短的一段光阴再相见,当年背着把长琴的小先生,成了仗剑天地间的少将军,视线从打开的珠帘处投出去,瞧见那人,洮姬须臾红了眼。
是后悔的吧?
说出那句我想做皇后的这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而这种后悔,在见到先生的那一刻似火山爆发洪水倾灌,一瞬被放至无限大。
理智被涌动的情绪彻底压下那一刻,洮姬再也隐忍不住,她钻出轿厢跳下车,一把抓住那个人的手腕,颤着声儿问,“小先生,此时若我愿随你归家,可还来得及?”
周殿心竭尽全力粉饰出来的云淡风轻就是在这个时候土崩瓦解的,十七岁的少年人,眉眼之间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哀恸之色。
倘或还是三年前那个被走马灯中烛火映亮的枯井里,那么,他可以抹去她洮氏女儿的身份,用其他任何一种身份带她回家,可现在不行了,姬小姐的画像呈入禁中,河西送嫁的马车抵达盛安,他再也没办法隐藏她的家世来历。
今上无论如何依仗将军府,也绝对不会允许权倾朝野的周氏同不受掌控的洮氏结姻亲之好,更何况……
周殿心是君子,是将军,更是今上的爱卿,违逆圣心将她送上后位,已是他为人属臣做过最反骨的事,而今即将尘埃落定,全天下的人翘首瞧着,他可以仗着手中的兵权逾矩,却不能仗着手中的兵权践踏天家的颜面。
有的人一旦在某个岔路口错过,往后的人生就真的永永远远错开了,他们,到底有缘无份。
最终,洮姬的小先生还是抬起指尖,颤颤巍巍的推掉了腕上那双温热的手。
后来入主中宫,无数个揽镜照凤冠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位身穿明月甲的少将军指尖凝聚起的寒意。
这京都人心凉薄,她始终还是喜欢河西,起码,在故乡繁花似锦的蔷薇架下,他是她自称为周的小先生,而非对她俯首称臣的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