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似兔子的红灯笼,胖乎乎的腹中白日里燃着一炉香,香从竖起的兔耳里散出来,方圆十里尽是沁人心脾的味儿,到了夜晚,香薰被一盏橙黄色的烛火换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灯如豆。
小孩儿家总喜欢这些精致的玩意,即便是殿心将军之女也不可免俗,然而彼时,小小年纪的周槿夕怎么也没想到,那盏迷了她双眼的兔儿灯,会是此生苦难的开始。
那一天,日薄西山,晚霞烂漫,同寻常千百个午后没有什么不同。
母亲坐在内院篱笆下绣一副花好月圆图,周槿夕领着小弟蹲在将府外的青石板上边看蚂蚁迁徙边等待巡视军营的父亲归家,巷口老汉叫卖糖葫芦的声儿顺着长街传过来,小弟听见了,便嚷着要吃。
贴身侍奉的阿嬷想着就在自个儿家门外,卖糖葫芦的老汉也离的不远,于是嘱咐了九岁的大小姐和年仅四岁的小哥儿几句,就往巷口去了。
年纪虽不大,但彼时的周槿夕已知人世险恶,一开始的时候,她牢牢盯着小弟不挪眼,生怕出什么岔子,直到那辆挂满兔儿灯的马车出现……
那辆马车普普通通,但檐下悬着的兔儿灯实在太美,余光里映入兔形轮廓,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撇了过去,而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马车被驱动,沿着她身后的方向缓缓驶离。
小姑娘看痴了,瞧着随马车行进微微晃动的兔儿灯转过身去,那辆马车像是感知到有人在注视,走了没多久复停下,但停了没一会子,又突然策马疾驰而去。
兔儿灯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周槿夕方才收回视线,可当她一面唤着小弟的名字一面慢悠悠回头时,她的小弟却突然消失不见。
殿心将军的小公子周霁月,就是在这样一个晚风轻拂霞云旖旎的午后,毫无征兆的没了,阿嬷买到糖葫芦兴冲冲跑回来时,面对的只有一个哭花了脸的大小姐。
小弟的失踪于整个将府而言,都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阿娘获悉消息,数次哭晕过去,就连一向硬朗的祖父也因此生了场大病,而贯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爹,亦在那段时间哀伤到了极点。
擎小顾着两姐弟的阿嬷没能熬过内心的自责,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握着那根再也交付不出去的糖葫芦跳进了池塘,人被发现的时候早已僵硬。
那是周槿夕生平以来第一次瞧见死人,还不及半人高的她藏在支摘窗后向外看,被池水泡了太久的尸身如同肿了般,活着时瘦的像是随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阿嬷,死了倒似发了福。
下人们七手八脚往外抬人,行至台阶处踉跄了一下,阿嬷隐在白布下的脸旋即随这一晃动露了出来,好巧不巧,正正儿面向支摘窗。
藏在窗后的小姑娘瞧见那张全无一丝血色的死人脸,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自此,她开始不停的做梦,时常梦见阿嬷,但梦里见到最多的,还是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