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想是误解了,”侍者撑着桌案坐于长凳上,“奴才从不为谄媚谁背后的靠山而对谁好,况且主子的座上宾不止瑜公子和掌事,奴才不是圣人,哪能做到对每个人都同等上心。”
这番话,江江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还懵懂着。
傅叔见她面上仍有些迷茫,犹疑了会子后,沉声道,“主子第一次带瑜公子来听音小筑,是兴庆五十年,奴才头回见公子,他只有六岁,同奴才早夭的孙儿一般大的年纪。”
说到这里,中年侍者眼中隐有热泪涌现,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奴才孙儿福薄,只活到六岁便被小鬼索走了命,瑜公子到来那一年,正是奴才经历丧亲之痛的一年……”
其实,傅叔的孙儿同宋瑜大相径庭,宋瑜三岁开蒙,仅用两年时间,便得先帝爷破例许以进殿论政的殊荣,宋瑜六岁,已是主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小小的人儿凭借超乎寻常的智计搅弄朝堂风雨,游刃有余。
而他的孙儿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同再普通的垂髫小儿,在宋瑜为主子暗地里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的时候,他的孙儿连书本上的字都识不得几个,成日里只会拽着他的衣袖稚声稚气的嚷嚷着要吃莲蓉酥。
是了,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之间唯一相像的地方,在于都很喜欢吃莲蓉酥。
傅叔孙儿被恶疾夺去性命的第七日,宋瑜似在外头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风尘仆仆的来小筑与主子商议,途经跪在竹林岔路口处为亡故孙儿送纸钱的傅叔,宋瑜看都没看,直接错身走开了。
贵人的脚步,永远不会为像他这样卑贱的守楼人驻足,就像贵人的眼,从来都是目不斜视。
然而,就在傅叔跪于纸灰盆前垂着脑袋为自个儿的不幸悲痛,因人性凉薄而感怀之际,一只小手突然从他头顶上方探了下来,同时响起的,还有贵人不悲不喜淡如一盏白水般清淡的声音。
他说:“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百年之后,黄泉碧落,自有团聚之时。”
他说:“喏,这是我阿娘做的莲蓉酥,就剩下一块了,我没舍得吃,给你驱驱嘴里的苦味罢。”
那只托着包在昂贵丝绢里的莲蓉酥递过来的手,像极了他的孙儿举着甜糕总要他咬第一口时的那只手,不同的是,一只干干净净夹带着好闻的熏香味儿,另外一只黑黑瘦瘦时常沾着地上脏兮兮的灰土。
那一日,傅叔抬头,视线顺着昂贵丝绢里包裹着的莲蓉酥看向手主人,泪眼模糊的那一瞬,他竟将这个除却年龄之外,身份地位见识与才智都与自个孙儿截然不同的孩子,错认成了自己的孙儿。
百年之后,黄泉碧落,自有团聚之时。
这一句,是宋瑜为他余生燃起的一盏灯塔,人一旦有了盼头,日子才好继续往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