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傅叔的孙儿死了,却也没死。
为人祖父的一腔慈爱,在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又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孩子身上。
兴庆五十一年到兴庆五十三年,是瑜公子出入听音小筑最频繁的时候,为掩人耳目,他都踏夜而来,与主子棋一盘话一番,再趁夜而归。
就像是为了回馈当日那块包在昂贵丝绢里的甜糕之恩,每逢他至,傅叔总会端上一盘自个儿亲手做的莲蓉酥给贵人们打牙祭,主子对甜物向来没什么兴致,回回吃的最多的总是宋瑜。
傅叔从来不曾表明那甜糕是做给宋瑜吃的,就像宋瑜从来也不曾特意为此事表达过谢意,他们一个满心欢喜的做,一个不遗余力的吃,没有过多言语,却有足够的默契。
兴庆五十三年的某一天,瑜公子忽而白日造访,起初,傅叔以为他像往常很多时候一样,是来寻主子的,但那一次,瑜公子却一反常态的停在了他面前,带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暖笑意轻言软语的同他说——
“我即将离开京都,不日便要动身前往曲池,往后怕是好长时间都不能来小筑了,待我重返盛安,再来吃您做的莲蓉酥,傅叔。”
那是他头一回这样唤他,很奇怪,同一个称呼不同的人唤,原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他偏就为他因离开而特意走这一遭同自个儿告别的举动感动的热泪盈眶。
后来,傅叔当真许久没有再见过瑜公子,但听楼中的侍者说,瑜公子也曾千里走单骑自曲池归来面见过主子,只是脚程匆匆又匆匆,他们回回都错开了。
再相逢,已是绥宁五年。
经年不见,记忆里那个不足半人高的小男孩已退却了昔年的稚嫩与青涩,眉眼间渐有少年郎子的风发意气,他就站在兴庆五十三年同他告别的地方,弯起唇角笑望着他说:“傅叔,我回来了,来吃你做的莲蓉酥。”
那一日,傅叔站在厨房灶头,揭开木盖将捏好的莲蓉酥置于蒸笼屉上,屉下滚烫热水翻腾起的白雾迷住双眼那一刻,自己那短命孙儿的脸和瑜公子的脸在脑海里逐渐交叠。
倘若他的孙儿还活着,也该像公子这般大了。
傅叔此生遵规守矩从不敢逾界,只在……
“自主子谋事起,奴才便替他守着这栋楼,往来听音小筑的贵人皆是主子心腹,奴才个个儿都拿出十二万分的恭顺尊着敬着,只唯独……”言及此处,一滴泪滑过眼睫顺着脸颊淌至下颌,中年侍者用粗糙的指腹抹掉,“奴才唯独在面对瑜公子的时候僭越了,他是主子最信任的贵人,而奴才却私心里将他当成了自家的孙儿。”
约莫是觉得惭愧,傅叔低了低头,片刻后补充道,“奴才对姑娘,亦像是对自己孙儿的长姐。”
静静听着那些自己不曾触及的,有关于小弟的过往,江江一腔柔肠软了又软。
“傅叔,”江江轻唤,实心实意的道歉,“你待小鱼情真意切,是我先头的话问的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