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屋及乌的人,不再及乌了,必是与屋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宁长公主将脸埋入双手掌心,夺眶而出的泪珠子渗进指缝里,又顺着指根儿缓缓淌过手背,双目婆娑之际,她似终于绷不住了,拖着浓浓的鼻音艰难开口。
“第一次见洸央,他踩着满地积雪朝我压身行礼,我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可是小红啊,人为什么不能始终如一,为什么初遇时那样美好的一个人,有朝一日会掐着我的脖颈凶神恶煞的要我死,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宋芊芊?”
听到那句掐着我的脖子凶神恶煞的要我死,宫人猛的侧头看向说话的人,少年清瘦秀雅的面上有一瞬涌起的怒意,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心疼。
将脸埋入掌中悄么声掉眼泪的宁长公主,不曾瞧见他悬在眉眼间的那一抹,远超出主仆情谊的关切之色。
“书里常说只要心诚便能水滴穿石铁杵成针,我信先辈之言,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就像一条被驯化的狗一样顺着他,只要他想,我可以剖开胸膛将五脏六腑掏出来给他看,只是……”
“小红,老祖宗的话没有错,只是我忘了,他没有心的,他的心都在宋芊芊身上,宋芊芊死了,他的心也跟着一块儿死了,纵然我的爱意再炙热,也无法感化一具行尸走肉。”
说到伤情处,宁长公主抵着膝头控制不住的呜咽起来。
朦胧烛火下,皇女卸下天家贵仪,如普通人家遇上难事的女娘般,耸动双肩一声接一声的抽噎着。
有那么一刹,梁茂觉着公主不是公主,自个儿也不是太监,他们只是这万丈红尘中再寻常不过的男女,错觉产生的瞬间,他不由自主抬起手,将掌心轻轻搭在了宁长公主的后脑勺上。
理智在相互接触的须臾重新归入身体,清醒过来,他仓皇收手,万分狼狈的将掌心掩于袖内。
相比起因这一短暂接触顷刻慌了心神的梁茂,沉浸于悲伤情绪中的宁长公主无丝毫反应,或许,她压根就没发现他那轻的不易察觉的,转瞬即逝的举动。
快速按下纷乱的心绪,梁茂张了张嘴,踌躇良久,如先头一样坚决笃定的劝,“和离吧,殿下。”
再次听到这句话,宁长公主忽的抬首,一双朦胧泪眼动也不动的望向身侧之人。
而她身侧之人,就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平静泰然的说:“人这一生,不怕走错路,怕的是不回头,殿下脚上的金丝绣花鞋那样漂亮,不该踩在泥潭里。”
“若……”长公主伸脚,露出鞋底污迹,“我已在泥潭里了,又该怎么办?”
瞧见那双金丝绣花鞋底沾染的泥泞,梁茂想也没想,径直跪地,屈身匍匐于宁长公主脚下,捏着袖角一点一点擦去她鞋底脏东西。
不曾料到侍奉在帝王御案前的太监会做到这种程度,长公主下意识抽脚,然而她甫一动,脚腕子便被对方紧紧攥在了掌心。
直将鞋底擦的一尘不染,梁茂方才松开,双手交叠举至额前,俯首叩拜于她伸出去的金丝绣花鞋旁,逐字逐句铿锵有力的道——
“奴才替殿下擦干净了,还望殿下莫再入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