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越过理智的那一瞬,他不是没有生出过拼了命也要将她留下来的念头,可主家幕僚说,庄野里的是山鸡,凤凰得到更广袤的地方去,才养的漂亮羽毛。
庄家农户的女儿生来是山鸡,亦可理所当然的做一辈子山鸡,可他金枝玉叶的女儿生来便是凤凰,哪能随他一辈子埋没在这山野之间。
那一年,他粗糙的大手牵着女儿软乎乎的小手,亲自将她送上主家遣来的马车。
珠围翠绕富丽堂皇,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轮美奂的马车,那……
是属于主家金枝玉叶的排场,而他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养父,即便倾其一生之力,也无法为她攒下车上一珠一翠。
主家夫人咽气那一刻,将那个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孩子指给他做女儿,三年的父女情,他是真的舍不得她,可他又如何能绊住她通往更好生活的脚步?
别后的漫长岁月中,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放她回归那个显赫昌盛的大家族,真的就是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先头嫌她落在乡野出身不正,三年来未过问一回,往后,就不嫌了么?
这个问题,永远无解,因为……
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金枝玉叶的女儿,这辈子讨不到答案了。
最后一次得知女儿的消息,是先帝爷赐封帝后那一年。
那一年,庄里来了位身背长琴的小先生,先生卸琴执剑,手起剑落竹倾叶坠,先生指着满地翠竹问他,“可会编竹笼?”
会,与山为邻的庄野之人,哪能不会织笼,只是……
竹笼织好了,小先生拿在手里瞧了许久许久,久到就在他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这样小玩意儿时,他却徒然开口,吩咐身后侍者将手中竹笼焚了。
小先生说,他有位女学生养了条很漂亮的赤练王蛇,这条蛇在三年前被她的父亲用石磨磨成了肉泥,女学生曾为此掉了很多很多眼泪。
此番,他来寻他编织竹笼,权当做是给地底下的那条赤练王蛇一个家。
临行前,小先生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垂眸看他,告诉他,帝王的御旨即将抵达,他的女学生要做大煜王朝的皇后了。
后来,京都真的来了旨意,洮氏嫡小姐入主中宫的喜讯传遍河西,他的女儿终成了真真正正的凤凰。
也就是彼时,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那位小先生的女学生同他心心念念的金枝玉叶,是一人。
那两个在心底咀嚼了数以万次的字忽要开口,竟生怯意,但他确确实实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自家女儿的名姓。
他的女儿,是主家的姬小姐。
洮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