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确确实实是小四儿一个人用大葱堵住鼻子洗尿布,后来不知怎的,许是东缉事厂的番子都有同甘共苦的血性,竟演变成一群人用大葱堵住鼻子洗尿布。
卫大娘去灶间上值路过偏院,瞧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儿手里捏着条尿布小心翼翼的揉揉搓搓,她眼皮无端端跳了一下,惊觉再这样发展下去,每日囤积的尿布许要不够分了。
于是,自这天后,卫大娘替女婴更换尿布的次数越来越勤,她拎给小四儿的箩筐也越来越重,每日立在后院水井旁小心翼翼揉揉搓搓的番子也越来越多。
那场面,有一回卫大娘忘了带火折子,鹿生从后门跑进东缉事厂送东西时曾见过一次,嚯,气派的很。
那场面,欢喜也曾见过一次,被禁中槿妃娘娘娘反反复复的病情折磨的精疲力尽的他,踏出值室散心途中,一转头就瞧到了。
番子们瞥见站在偏院门外的他,吓的一激灵,拿在手上的尿布继续搓也不是往背后藏也不是,一时间,所有人屏气凝神,怕的大气也不敢出。
幸好,让他们敬之如神佛畏之如鬼魅的厂公,并未因此而发难,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漠然走开。
仔细琢磨起世事来,倒也当的上一句造化弄人,江江还是拂光殿里的宋娘娘时,曾怀过一个孩子,那孩子虽福薄没命到这世上来,但却得欢喜携金银珠宝钱票铺契相迎,并拥有过他那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阿姐所生若为女儿,便当作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为外甥女所备嫁妆,若为男儿……”
“若是男儿,这些钱就是他通往皇座的垫脚石,小喜将倾尽余生之力,护阿姐之子登高……”
什么金银珠宝钱票铺契,什么嫁妆什么登高,现实是,他连阿姐女儿的尿布都不曾有机会洗一条,更别谈为阿姐女儿起名。
鹿生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小四儿是吴下阿蒙之辈,卫大娘更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欢喜心心念念的阿姐女儿名字,是东缉事厂成百上千个番子翻烂了一本又一本古籍,好不容易才组合出来的。
簪曳,鹿簪曳。
不过,番子们更爱称其为小祖宗,成日里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那句,“小祖宗怎么越尿越多?”
转头又是一句,“祖宗这怎么还拉了一兜?”
一开始,养孩子的只有鹿生一个人,后来多了卫大娘,再后来,又有了小四儿,最后,整个东缉事厂的番子都掺合了进来。
腥风血雨中淌过来的番子,每一次执行完任务,总会洗干净双手,在街尾巷口拐角处的阿婆那里买几块糖糕,趁主子不留神一气儿跑出后门,把包在油纸里的糖块塞进鹿生手心里,着急忙慌的说上一句“给咱小祖宗”,便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跑。
一般情况下,番子们跑出没几步,又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瞧着鹿生不放心的叮咛,“小崽子,你可不许全吃了,留一块给咱小祖宗舔舔蜜。”
不一般的情况下,如小四儿这般掂斤播两的番子,跑开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瞧着鹿生只会说:“小崽子,你一块也不许吃,全都留给咱小祖宗舔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