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年近四十,身段肥而不油,性格也大剌剌的,最紧要的是,她有着一手烧饭做菜的好厨艺。
正因如此,厂里的番子们都爱和她打交道,一个个刀光血影里冲锋厮杀被满盛安城百姓魔化为恶狼猛虎的番子,到了卫氏跟前儿,全都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小四儿也不例外,于他这简短的半生而言,顶顶有份量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东缉事厂掌事欢喜大人,一个是东缉事厂掌勺卫大娘。
前者掌的是他的通途大道锦绣前程,而后者掌的是他的生之根本口腹贪欲。
“咚咚”砸开卫氏房门,小四儿将怀抱女婴的鹿生一掌推入房中,尔后拽着铜环将房门猛的拉住,任凭卫氏在里头如何敲门呼喊也不肯松手,只梗着脖子说:“大娘,你早年丧夫无儿无女,膝下空的可怜,四儿孝顺,瞧着这两孩子不错,特带了来给你做儿做女承欢膝下。”
还没反应过来的卫氏看看被推入房间的鹿生,再看看鹿生怀里的女婴,转头一面拽门一面冲外间人啐道,“四儿你个小崽子,这是又闹哪一出呢,老娘孤寡惯了,不要儿也不要女,赶紧的,把门打开,这两人你从哪带来的,给老娘领回哪去!”
“我不!”小四儿脆生生的拒绝,与此同时,手上加大力道将门拉的更紧,“大娘不要儿也不要女,从今往后便甭想出这个门,四儿这就去寻把铁锁,从外头栓的死死的,绝不让一只苍蝇飞出去,赶明厂里的番子吃不上饭问起大娘来,四儿就说大娘同外头的野男人跑了!”
顿了顿,小四儿扯着嗓子补了句,“是大娘上赶着要同外头的野男人跑的!”
“……”
屋里的拍门声骤止,短暂的沉默后,鹿生瞧见那名快要将后槽牙都咬碎了的妇人转身进了灶间,不多时,妇人手里拿着一把磨的蹭光瓦亮的菜刀走了出来。
鹿生吓的不由咽了咽口水,他刚想开口喊门外的小四儿,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见一道仓皇逃窜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不见。
卫大娘一手拿刀一手拉门,门打开了,却已不见番子小四儿的踪影,卫大娘气的将手中菜刀用力扎在木门上,对着虚无的空气骂道,“四儿,你个碎崽子,有能耐别跑!”
小崽子,碎崽子。
也就是在这时,鹿生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番子小四儿总爱用这两个词称呼自己。
卫大娘嘴上说着不要儿不要女,可这一夜,将被她口中那个碎崽子不由分说推入屋里的两孩子瞧了又瞧,她到底没狠下心肠将人赶出门外。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再也不能像没开过头那般坚定决绝。
就这样,在番子小四儿一次又一次的死缠烂打,以及卫大娘一回又一回的不忍妥协下,鹿生和他怀里的女婴在卫大娘家中留了下来。
起先,大娘还会特意强调是暂住,后来时日长久了,便连这两个字也不提了。
鹿生自知此番给卫大娘添了多大的麻烦,心下愈愧疚,手脚上愈是勤快,他主动包揽了这个不算大但却足够安全的两居室小院落里所有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