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裹了一层厚厚的银装，碧瓦朱檐下挂着整排大拇哥儿那么粗的冰柱子，削尖的脑袋直直对着地面，像极了一把又一把高悬的利剑。

诺大的前院里，挤了满满当当一圈人，人形围起的圆圈中间堆了一座足有半丈高的雪山，雪山顶冒出一颗抖个不停的脑袋。

“小……小四儿……”

人群之中，有谁惊恐的唤了一声雪山顶上那颗脑袋主人的名字，那人开口的刹那，旁侧同伴旋即竖起一根中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雪虐风饕的露天庭院，顶上是白茫茫雪片儿，底下是乌泱泱人头，夜幕压下来，油里滚过一遍的火把一根根亮起，将笼罩在死亡阴影里的东缉事厂照的恍如白昼。

雪山堆正对面三级高台上，黑衣蟒袍的年轻权臣斜斜倚在一张圈椅里，侍者举着一把二十四骨节大伞撑在他头顶，这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却是半点儿也落不到他身上，唯有那双如鹰隼般尖锐的漆黑色眸子，清清楚楚映出这满地清白，和一群不知寒意使然还是心底恐惧怂恿而瑟瑟发抖的番子。

他转着食指根上的红玉扳指，恹恹扫了眼低垂头颅大气也不敢出的人群，懒洋洋开口，“叫你们来不是淋雪的，都给咱家把脑袋抬起来，好好看着四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张漂亮的像是老天爷打着十二万分心神精雕细琢过的面上无一丝一毫表情变化，就连语气也温和的不像样，但越是这样，越教听的人毛骨悚然。

几乎只在一瞬，所有恨不得将脑袋栽到地上去的番子倏忽抬起了头，数不清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扒光了衣服埋入雪山堆里的小四儿。

耗到这一刻，再旺盛的火头也被冰雪的寒气浇的剩不下多少了，从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小四儿此时面色惨白，眼睫和眉弯结了一层霜花，鼻间只有一息若游丝般的细气儿，将断未断，艰难的吊着那条小命。

每一个番子心里明镜似的，再这样下去，要不到半柱香功夫，小四儿就要没了，可……

自始自终，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一句求情的话。

高台之上斜倚在圈椅里的主子，心有多硬手腕子有多狠，他们比这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

若说那张完美到近乎无暇的躯壳是老天打着十二万分心神为他精雕细琢出来的，那么装进那副漂亮躯壳里的灵魂，一定是阎王爷从阿鼻地狱里拎出来的厉鬼，残忍似修罗，甚至比修罗更盛。

人性生而怯懦，没人有填阿鼻地狱的勇气，一口锅里同吃了一载又一载饭的番子们，目不转睛盯着雪山堆里命悬一线的小四儿，双眼直盯的赤红也不敢眨一下。

因着刻入骨髓的那股子恐惧感，人群深处有谁终隐忍不住，怕的无声哽咽，也有人控制不住颤栗，双腿哆哆嗦嗦抖的停不下来……

就在露天庭院里所有的番子都以为小四儿真的活不成了，咬牙憋气强压哭腔之际，一道脆脆的、不谙世事的童音轻轻响在耳边，那声音的主人天真无邪的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