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洗涮晾晒,还是整理洒扫,他无一样不做的细致又妥帖。
有好几次,卫大娘替东缉事厂的番子们做完饭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正踩着高高的板凳,往架在枣树枝丫处的细竹竿上晾她昨儿个刚褪下的脏衣。
灶间忙碌的人,胸前袖口免不了会染上油渍污迹,且卫大娘又是个体宽爱出汗的人,每日褪下的脏衣并不好洗,纵是她这个活了快四十年的人,也有洗不干净衣服的时候,但偏偏,被小四儿一掌推进自个儿屋里的男孩每回都能把她褪下的脏衣洗的一尘不染,像新的一样。
不仅如此,那个叫做鹿生的男孩还会劈柴做饭,明明还不及半人高,长着一副风一吹好似就会倒的小身板,可他拎起那么重的斧头,却如不废吹灰之力般。
其实卫大娘心里头明白,那不是不费吹灰之力,身无仪仗寄人篱下的孩子唯一能给自己创造安全感的方式,便是每一下都拼尽浑身的劲儿。
正因不遗余力,所以才显得不废吹灰之力。
鹿生总觉着自个儿给卫大娘添了大麻烦,但越相处卫大娘越觉得,遇到会的多吃的少、手脚也勤快而且还分文不要的鹿生,是她自个儿捡了大便宜才对。
尤其还捡了一个香香软软、朝襁褓里望一眼便再也丢不下的小女儿。
如小四儿所说,她早年丧夫,无儿无女,半辈子一晃而过,都到了做人阿婆的年纪,却还连人阿娘都没做过。
鹿生怀里那个女婴的到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填补了卫大娘人生中的缺憾,教她领会到了为人阿娘的滋味。
做人阿娘千好万好,只一样最不好,那就是要洗尿布,大冷的天,手在水里浸一回两回还好,可次数多了,指尖就会被泡的发白。
鹿生怕卫大娘操劳,争着抢着要洗,卫大娘怕他小小年纪冻坏了骨头,说什么也不许他大冷的天动水。
后来,卫大娘花掉整一个月的工钱,去瓦市扯了匹顶好的绸料,裁做成许许多多块尿布,每日勤着更换,换下来的尿布攒进箩筐里。
她去东缉事厂上值时,便拎上箩筐,在小四儿啃大鸡腿啃的最香时,将箩筐里的尿布一股脑掏出来,再一股脑塞进小四儿怀里,然后,在小四儿双眼瞪的滚圆之际,一字一句叮嘱——
“小崽子,给老娘洗干净喽。”
小四儿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脏,那天夜里抹黑外出时不知带翻了谁的便壶,他回来后将被尿液泼湿的靴子扔出了十八里开外,双脚也生生洗了不下九九八十一遍。
但,对上掌着他口腹之欲的卫大娘,小四儿纵是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敢泄漏一二分。
“小崽子,听见了没有?”见对方抱着尿布僵在原地好半天不回答,卫大娘双手叉腰,没好气的追问。
闻言,小四儿忙将噙在嘴里的大鸡腿吐回碗里,讪笑着悻悻应,“听见了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