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及喜欢的姑娘成了亲有了郎子,盲眼郎君倏忽冷了脸,那张总是一副吹不动拂不乱的平静面颊刹那阴云密布,就像急风骤雨即将来临前,沉沉压在人头顶的黑黢黢天幕,仿佛下一刻便是惊涛裂岸雷霆万钧。
阿元被他身上一瞬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震住,放在双轮椅轱辘上的手不自觉攥紧,未咬合到一处的牙关轻轻打着颤儿。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档口,阿元才猛然反应过来,伫立于眼前的盲眼郎君同河西家主洮松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洮松身上的威压,是为率下而故扮出来的,那是一种专教旁人害怕而刻意彰显出来的迫人气势。
但几步之外那位盲眼郎君聚在身上的威压,好似与生俱来浑然天成,是唯恐惊了旁人而不断收着敛着,收敛不住之下泄出来的余威。
他一旦不再掩饰,便是千百个洮氏家主拉到面前,也不及万之一二。
恐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阿元兜头撒下,在这逼仄的堂屋里,被对方陡然散发出来的威严之势欺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个陪着泱泱蹲在雪地深井边洗菜的小郎君终于折返回了房间。
有了第三个人存在,紧张的气氛忽而缓和下来,就在阿元绷的快要断了的神经将要松散之际,她骤然闻及还立在穿堂风口处的盲眼郎君压着声儿恹恹的、如同梦中呓语般低低呢喃了一句——
“有机会的。”
自外甫入堂屋的宋瑜未知前因,听不明白尊者的意思,下意识接了句,“什么有机会?”
“成了亲有了郎子如何?恩爱夫妻如何?有情人再相遇又如何?”疑问是由外跑进房间的小郎君提的,但他的话却是对着坐在双轮椅里的阿元说的。
瘦瘦削削的盲眼郎君将脊背挺的笔直,不偏不倚傲然屹立,他微微垂着双睑,像佛龛里冷眼俯视苍生疾苦的神像,淡漠的睥睨着阿元的脸,轻启薄唇紧接着方才未尽的话弦儿漫不经心说:“一刀杀了,教他们有情人天人永隔,便是上苍再有道,又能奈何?”
温润嚅软的嗓音裹挟着几分懒洋洋的倦怠钻入耳中,阿元依托在双轮椅里的身子猛的僵住,好半天,她都不能将自己用眼睛看到的这张脸和耳朵听到的这番话联系在一处。
踏进京都盛安遇见数步之外的盲眼郎君之前,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有人能端着一副佛陀般慈悲的面容,说出如此漠视人命的凉薄言论。
宋瑜目达耳通七窍玲珑,单是从帝王掐头去尾的寥寥数语里,便大致摸清了事情的经过脉络。
自长姐去东缉事厂瞧欢喜的途中消失不见到尊者费尽心思将她打洮氏府邸书房暗室里救回,这中间所隔的光阴满打满算足有四年之久。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天翻地覆只在一瞬,日新月异不过须臾,前尘往事一应俱忘的长姐真在这期间遇见新的人有刻骨铭心的新经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先头有欢喜,纵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看着,帝王仍旧恐慌不安,而这段在彼此人生中互相缺失的岁月,更是在尊者心底深处埋下了一颗颗数不清的多疑种子。
正因对未知之事惊悸过甚忐忑过度,以至于他压根儿就没有足够的自信将阿元口中那位早就与泱泱成了亲的郎子同自己联系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