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元从床上爬起,简单梳洗后便推着双轮椅出了门。
这是抵达京都盛安以来,她为数不多的、肯踏出小院的时候,而此番,是要去宁长公主府里替泱泱同那位掌仆从招辞的管事递退话。
皇家贵胄府邸里的差实在难当,小小一个错处,没准儿就能要了命,她们从河西千里迢迢奔赴皇城,为的是脱离洮氏掌控安安心心过好日子,不是从一个虎穴到另一个龙潭,陷在或生或死的恐慌里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这一去,就算是磨破嘴皮子,她也要把泱泱花匠的活计拒了,将人从那金枝玉叶的深宅大院里摘出来。
推着双轮椅轱辘沿朱雀长街边行边打听,好不容易才摸到长公主府偏院门外,端着十二万分恭敬的态度同皇女府邸门房的小哥细说来意,许是觉着离不开双轮椅的她可怜,小哥并未过多为难,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便转身入偏院通禀。
阿元耐性儿侯在外头,约莫半盏茶功夫,耳边终于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她应声抬头朝半开的院门内望去,只见绿荫围绕的石子甬道上,一名身穿绯色衣裙的女子正款步往外而来。
暗暗在心里同从泱泱那听来的长公主府管事特征一比对,阿元猜测来的不是自己要等的人,赶忙推着双轮椅轱辘退到一旁,敛容肃色,客客气气的让开了外出的道儿。
然而,绯衣绯裙的女子走过石子甬道,跨出门外,却并没有打阿元特特让出的道上离开,而是径直停在了双轮椅前,微仰下颌泠声问,“来替那个人请辞的,是你?”
陡然响起的清寒女音令阿元一怔,少顷后反应过来“那个人”这三个字指代的是谁,她赶忙搭腔,“是是,来替泱泱请辞贵府花匠一职的,便是贱民。”
“不过是一顿毒打,便教她害怕的连门也不敢登了?”说着,女子垂眸瞧了眼阿元身下的双轮椅,冷哼一声,裹挟着玩味笑意嘲道,“指派你这么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前来替她请辞,她可真真儿好打算。”
闻及对方语气里的讥讽和不善,阿元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拢握紧。
深知天家贵女府里的人绝非背井离乡的自己能招惹得起的,她强压下心头不忿,和颜悦色的说:“泱泱伤重,良工嘱咐卧床静养,实在动弹不得,贱民是她最好的朋友,情同家人,代她走这一遭亦无可厚非。”
“最好的朋友……”呢喃了一遍这句话,绯色衣裙女子面容骤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像是一瞬结了层厚厚的霜色。
阿元没来由的心生惧意,她松开攥紧的拳头,将掌心凭空冒出来的冷汗在膝前粗布上蹭了蹭。
“你说,”身穿绯衣绯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压下身子,猩红着一双眼直直盯着双轮椅上的人,“你是她做好的朋友?”
不明所以的阿元被对方身上顷刻泄出的寒意吓的心头一颤,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道,“不止贱民说,便是泱泱自个儿也承认的。”
话弦儿脱口而出,阿元清清楚楚的瞧见压下来的女子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琉璃自高台滚落、雪山自根底折断、爆竹冲上云霄轰地一声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推着双轮椅轱辘往后退了退,拉开与面前陌生女子之间的距离,阿元将这短短片刻之内倏忽涌起的怪异不安感一一压下,稳住心神抬起一只手指向门内,试探般的问,“你……你是这府里的女管事吗?”
女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挺直身子,没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