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不是一个善于侃侃而谈的人,但这一天,她却对着坐在双轮椅里这辈子再不能自由行走的阿元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她说起在河西庄野时阿元偷摸儿带着记忆全无的她踩水捞鱼观星望月,说起阿元毫不犹豫跳上洮氏派来的马车,陪她一道往龙潭虎穴里闯,说起通向京都盛安的关道上,阿元明知回头路不好走,却还是毅然决然只身折返,说起家主书房暗室里,阿元为护自己断掉的双脚……
站在天子脚下朱雀长街街尾一居室外的廊檐下,将往事絮絮叨叨铺陈开来的江江,像极了河西庄野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昔年同她一字一句娓娓讲述那个叫做泱泱的姑娘小半生经历的阿元。
时移势易,地点转变身份更换,主导话头的人也打了个对调,但不变的……还是她们。
旧事叙尽,江江垫了垫脚跟,站的麻木的双腿略得舒缓,她复放下脚跟,站定,轻言细语的继续说眼前,说以后。
“阿元,把咱们两个人绑在一起的,从来不是泱泱这个身份,亦或泱泱这个名字,而是这四年来咱们两个相濡以沫、谁也不放弃谁的共同经历,无论我现在是谁,叫什么名字,那些同甘共苦一道逃亡的经历,都不是假的。”
“我有郎君,有阿弟,有女儿,有朋友,还有阿元你,在这六合寰宇内,我不是孤身一人,阿元你也不是,命运将咱们缠到一块儿,打了死结,解不开的,你忘了么……”
“阿元,我说过的,永远也不会不要你。”
这世上,最利的永远不是金枪,而是软剑,和声和气如春风化雨般的几句话,便轻而易举将阿元心房破开。
仰头凝望着旁侧陪自个儿站了好一会子说了好多话的女子,阿元泪眼朦胧,情不自禁喊了声,“泱泱……”
从前称呼惯了的名字脱口而出,转瞬旋即意识到不对,她连忙颤抖着嗓音更改,“江江。”
到底是泱泱,还是江江,对于旁侧站立的女子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旧人有旧人的喊法,新人有新人的称呼,总而言之,都是在唤她。
撑着双轮椅把手蹲下身,将掌心轻轻搭在阿元膝上,江江牵起一抹温和笑意,“擎通往京都盛安的关道上折返回洮氏府邸时,你走的太决绝,太匆忙,还没瞧过我的女儿一眼,来日重逢,你见着她了,便做她的干娘,好不好?”
闻及那个素未谋面却教自个儿心心念念了四年的孩子,阿元那双被潮湿水雾侵占的眼眸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思及什么,她正了正身形,忙不迭问,“你记起来孩子的父亲是谁了吗?”
“嗯,”江江重重点了点头,“记起来了,阿元,我成了亲,有郎子,只是,四年前分开的仓卒,孩子父亲并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
“那……你要告诉他吗?”
短暂的沉默后,江江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他晓得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惊喜过后难免还要再失落一回,没寻到鹿生和女儿之前,我……不打算告诉他。”
“也是,”阿元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怅然附和,片刻后反应过来整件事中最关键的节点,她提神复问,“江江,孩子的父亲,你的郎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