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府邸由着一个外人随意夺取自家奴仆的性命,这于长在云端上,受惯了恭顺和尊崇的宁长公主而言,无异于一种折辱。
稳住金丝楠木打制而成的佛龛底座,她迈步上前,抬手伸出食指直指蟒袍执事者鼻尖,“你竟敢在本宫府里对本宫的人动手,欢喜,你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谁给你的狗胆?”
被指着鼻尖破口大骂的蟒袍执事者如往常很多时候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扭动着食指根那枚红玉扳指,面无表情应,“没谁给,奴才的狗胆,是自个儿生的,况且奴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做的不是一件两件了,长公主殿下不知道么?”
“你……”
“殿下,”蟒袍执事者抬起那只戴有红玉扳指的手,轻轻拨开女贵人指向自己鼻尖的食指,“不过死了个乳母,不值当您生这么大的气!”
“不过是死了个乳母,欢喜,你怎能说的如此轻飘飘,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算……”似有些难回答,蟒袍执事者认认真真思考片刻,尔后一字一顿,用同样认真的语气答,“蝼蚁。”
没什么份量的两个字传入耳中,阿宁心底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年少时,窥见眼前人与阿娘在慈宁宫里行苟且之事,她恨过怨过,也实实在在的小瞧过对方,纵然这个人凭借着毒辣手腕和阴狠心肠响彻大煜,成为每一个京都人心头的噩梦,她也从来没真的把他当回事,但……
值此一刻,自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切实体会到他对杀人这件事看的有多轻,对生命的漠视程度有多深,除开恨怨与小瞧外,她头一回对他这个人生出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端坐在高位上的人,谁手里头没沾过鲜血没攥过人命,包括她那居于明堂以君子礼修身以圣贤书修心的皇兄,以及前不久才迫于无奈置洸氏子央于死地的她,都曾予夺过旁人性命,可万不得已杀人和草薙禽狝是不一样的,而欢喜属于后者。
踉跄着后退一步,阿宁双手握拳,瞪大了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那个分明美如冠玉却偏狠如蛇蝎的年轻权臣,近乎咬牙切齿般的开口,“欢喜,纵她是蝼蚁,也是本宫府上的蝼蚁,你就这么不把本宫当回事吗?”
“殿下除了这一身龙血凤髓,还有什么足以被人当回事的地方?”蟒袍执事者轻抬双睑,薄如蝉翼的长睫下,聚了满眼的不以为意,他眸中轻蔑在这一刻浓的像是要将长久以来所遭受到的鄙夷全都还回去一样,“太后死了,殿下与太后母族历来不亲近,且洮氏女入宫,河西有了自己的依仗,洮松断不会像为自己女儿撑腰一样为殿下您撑腰,那本就不成气候的洸氏,与殿下而今的关系更是剑拔弩张,算来算去,失父又失母的长公主您,确实没什么可依仗的势力了,徒有其表的贵胄,奴才尊着您,您就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奴才不尊着您,您同朱雀长街上那些个卑贱庶民有什么两样?”
“阉宦,”阿宁将拳头握的紧了又紧,修的薄而利的指甲嵌进皮肉里,细细密密的鲜血顺着掌心汨汨而下,她却觉不出一点痛意,只梗着脖颈冷声质问,“你就不怕本宫到皇兄跟前告你一状?”
“怕,怎能不怕呢?”欢喜一边应着声,一边别开目光看向跪在阿余公子乳娘那具瘫软肥硕尸身旁的小四儿,“只一样,殿下告御状前,先掂量掂量奴才的斤两,奴才怕……殿下空走一趟。”
说罢,欢喜没再给宁长公主开口的机会,他陡然拔高音量,瞧着小四儿逐字逐句吩咐,“唤候在外头的番子进来,就算将皇女府邸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