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茫茫人海中与鹿生不期而遇,并顺顺利利寻到了女儿,江江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但……
过往数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缺失,令她和女儿的关系如同陌生人一般疏离,比起她这个做阿娘的,簪曳与鹿生卫大娘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甚至,东缉事厂的番子都比她与女儿熟络的多。
顾及簪曳的意愿,也考虑到将簪曳一手带大的鹿生和卫大娘感受,江江没有立即将女儿接回身边。
夙淮跟前的大监梁茂常说的一句话是来日方长,江江觉得这四个字道理甚深,三四年的亏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得回来的,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关系,不急在这一时。
反正,老天爷已教她们母女重逢,往后漫漫年月里,有的是往彼此生命里相融的时间。
别后再会的第一日,江江和阿元一夜未归,就留在卫大娘家中的小院里,和鹿生叙了整整一夜的话。
鹿生说起携簪曳初初抵达盛安城时,为留在东缉事厂同小四儿站在宫门外苦等东缉事厂厂公却被拒的往事,说起怀抱簪曳瑟缩在茶肆矮矮的土墙根下,那个叫做小四儿的番子顶着银月的清辉,身披京都瓦市璀璨灯火猝然出现,并带着他们如何强赖上卫大娘的全过程,还说起番子小四儿怎样将自己刀口舔血幸幸苦苦赚来的血汗钱砸在他胸膛上,凶神恶煞的命令他入学堂读书识字的事,以及东缉事厂一群五大三粗的番子们用大葱堵住鼻孔为簪曳温柔清洗尿布条子的画面……
而江江,亦同鹿生言简意骇的说了一遍折返回河西后发生的所有事,其实无外乎也就两件,一件是阿元的双脚因何断的,一件是她们被囚禁在洮氏府邸书房后那间暗室里整三年的悲惨遭遇。
今夕未竟明夕催,话头将休,天儿就亮了。
卫氏早早动身去了东缉事厂上值,簪曳好梦未醒,江江同鹿生道过别后,推着阿元身下的双轮椅往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先前全无女儿半点音讯,怕郎君得知后心生失落,她一直未将孕育过一个孩子的事告知于他,而现在女儿找到了,且出落的那样好看,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到他跟前儿,把始末全都说给他听。
欢欢喜喜回到朱雀长街街尾那所宅院里,江江按耐不住想要立即见到郎君的冲动,随手拉住一名正忙碌着的侍者问起郎君脚踪儿,然而她得到的结果是,郎君昨儿个夜里将来过,只是久等不住她,便就又离开了。
临行前叮嘱侍者转告她,近来诸事繁杂,许是好些日子抽不出时间来看她了。
得知郎君空等了自个儿半宿,江江很是过意不去,后又闻及郎君好些日子来不了,失落一点一点浮上心头,慢慢淹没了先头的愧疚。
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然学会调节情绪,想着郎君只是短时间内来不了,又不是这辈子都不来了,短暂的颓靡后,江江旋即打起了精神头。
坐在洞开的支摘窗下,盯着庭院里那棵枝节交错的大树,江江忍不住的在脑海里想,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会喜欢什么?
她用目光丈量过簪曳的个头,原想做一件漂漂亮亮的衣服,她的阿娘是名动故乡的绣娘,可她却不是,年幼的时候,阿娘总想将一身好绣工都传于她,而她不是偷懒懈怠,便是推诿于人,现在临到用时,才恨当初不知好歹。
深谙自己的绣技有几斤几两,亲手做衣服送与女儿的念头只在江江脑海里冒出一瞬便即刻偃旗息鼓,思来想去,她起身钻进厨房,决定还是做几样花糕蜜饯妥帖些。
以嫔妃身份居住在禁中拂光殿的日子里,她常常下厨做小鱼最爱吃的莲蓉酥,后来同欢喜去了近海的兰溪,她也时时做花糕蜜饯满足春晚的口腹之欲,若要论她在哪些事上真正用过心思,那么,厨艺算得上一样。
以所擅长之事讨好所珍视之人,总归是要稳当点。
在厨房忙碌了整整大半晌,将食盒装的满的再无半点空隙,江江才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她拎着沉甸甸的礼,知会过阿元,又往怀里揣了瓶在长公主府受伤那回没用完的药膏,脚步匆匆赶往仅和东缉事厂隔着一条街的两居室瓦房,她抵达时,簪曳已经醒了,就在那间小院里追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儿跑来跑去,而看顾簪曳的人,已经从鹿生变成了厨娘卫氏。
鹿生要去书舍听先生讲学,卫氏匆匆做好了番子们的饭,便从后门溜了回来,要待到鹿生下学归来,卫氏方才又从后门溜回东缉事厂,为番子们的下一顿饭做准备,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是两头来回奔赴,偶有挪腾不开的时候,卫氏也一定会指一名番子来伴着簪曳。
她唯一一次将簪曳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便是昨儿个,而昨儿个绝无仅有的那一回,就引得厂公发了好大的火,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簪曳就要被带离她身边,领进东缉事厂了。
细碎脚步声响在耳边,卫氏一抬头,看见提着只雕花食盒站在院门口瞧满院疯跑的簪曳瞧出了神的女子,她怅然的想,与其教一个突然冒出来素未蒙面过的陌生女子在未来某一日带走簪曳,倒不如昨儿个由着厂公领进东缉事厂里头,起码,在东缉事厂,她想念簪曳的时候,只需要跨过一条长街就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