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拉了不少货,去往天津需要十好几天。一路上,男娃跟女子说了很多事儿:“天津如今没有城墙。天津原来是有城墙的,满大人入关抢劫,没攻破天津的城墙,八国的洋大人开着坚船、扛着利炮来了,轰开天津南城墙,将城墙硬生生拆了,修了东西南北四条马路,拆了就拆了吧,还把城砖卖了,盖起了花园洋房。也是神奇,天津的城墙拆迁活动还引领了国内的拆迁风潮,汉口、长沙、上海、广州等许多城市纷纷效仿,也开始拆迁各自的城墙。
天津的洋教堂不少,洋玩意儿,洋物件儿更多,普通天津人习惯了。可有些事儿,天津人就是习惯不了,于是震惊中外的天津教案发生了。大名鼎鼎的曾国藩曾剃头又剃了一波人头,毁在了此案上,名声彻底臭大街了。义和团在那儿也是轰轰烈烈,风风火火来,腥风血雨走,留给天津的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无尽的伤痛,骨子里的不屑。慈禧老佛爷也彻底毁了名声,臭大街了。她老人家的陵墓被炸开爆尸,当地人瞅见全当没看见,漠然视之,没咋同情这位权倾一世的大清当家人,没准天津人的冷幽默、黑笑话就是这么来的。”
女子说:“天津真是个好地方,太原、大同也都是个好地方。平原真好,一望无际的耕地、村庄、道路,棋盘一样。这里的人不用象咱镇北人活得那么辛苦,整天东奔西跑的。可土地也禁锢住了他们的手脚,好多男人一辈子也都跟咱镇北女人一样,没走到过太远的地方,生生世世在一个地方呆着。我还是觉得人活一辈子,就要到处去逛逛,去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男娃说:“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世间行走。有我陪着你,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也想趁年轻,多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见见不一样的人,干干不一样的事儿。”女子说:“那你去哪儿,可一定要带上我。一生一世,咱都不要分开。”男娃拉着女子的手说:“一定,我记得有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们向上天发过誓的,不离不弃。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你呢。”女子抚摸了一下男娃的手说:“永远还不够,我要生生世世。”男娃偷摸亲了女子一口说:“能行,生生世世。”两人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笑话,唱不完的歌。一路上女子并不感到无聊:“林子实在太能说了,可不像爹娘说的是个闷葫芦,整天就晓得抱本书发愣的书呆子。”
女子就这样在男娃的唠唠叨叨中,迷迷糊糊地走了十几天,好像过了黄河,过了太原,过了大同,来了天津:“噢,没错,就是天津,那个传说中天子的渡口。”
天津是个洋货挺别多的地方。女子在马车上听男娃兴奋地说三道四,心里也充满了好奇:“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这次跟着林子出远门看来没错。”又走了好久,中午时分,商队停了下来。男娃从车上把女子扶下来,强子把马车赶去安顿。阳光很好,女子刺得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他们在一个大院子里:“成排的屋子,成排的马厩,成排的马车,好大呀。院子里熙熙攘攘,男人们忙着从马车上卸货,女人们在匆匆忙忙的干着各式二样杂活,人好多。”男娃拉着女子跟着爹进了屋子。屋子里蒸汽腾腾,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人影,两人好一阵子才摸摸索索走到一张大桌子前。一群人坐下,吆喝着要酒要菜要饭。屋子很大,有许多梁柱,人很多,吆三喝四乱糟糟的。好不容易吃完,刘老爷子安排好杂七杂八的琐事,叫人留守看好车马货物,带着几个人出门,说要去自家在天津的铺子。又走了好久,一伙人才来到一处挂着“福茂商行”牌匾的铺子。一路上,男娃照应着女子。街上人来人往很拥挤,他生怕走丢了头一回来到天津的小媳妇。女子东瞅西瞄,看着啥都稀罕,看着啥都稀奇,心里一时间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向往。
男娃领着女子穿过铺子,进到后院以前住的屋子。女子打量着不大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炕,中间有一张床占了大半个屋子,靠墙有一张书桌,旁边立着个柜子,桌上有盏台灯,屋顶上也挂着个灯泡,墙上挂着几幅有框的画跟一幅林子和他爹合照的黑白照片。屋子很干净,有人打扫过了。”男娃叫女子上床躺一会儿,自个儿也脱了外套鞋子躺上去。来到天津,女子觉得男娃好象长大了许多,无形中透着一分自信跟精干,干甚都领着她,跟她唠叨这唠叨那,好象甚事都晓得,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男娃整天不着家,经常只有女人一个人在后院呆着:“林子不晓得整天在忙些甚,爹也经常出去,有时一整天,两人都不在后院。只有睡觉的时候,林子才兴奋地唠叨一天都干了些甚事,偶尔还拿回来几样新奇的东西给我看,说是送给我的礼物。家里人为甚还要送礼物,礼物到究是个啥意思,不晓得,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这些东西是我的了,心里美得很。”男娃跟婆姨说:“爹叫咱俩在天津多呆一阵子,不急着回去,叫我去洋学堂里上上学,在买卖上也多帮帮忙。他叫我这两天跟他出去见见人,有空带着你到街上逛逛,买点时兴衣裳和胭脂水粉,遇上甚眼生的东西,用上的也买点儿。”女子每天在后院忙生活,洗衣、做饭,打扫庭院、屋子,也没多少空闲。偶尔闲下来,她就拿起屋里男娃念的书看:“家里有册子、刊物、报纸,想看甚看甚。也有些洋书译本,看不太懂。”男娃晚上回来给女子选了几本叫她先看:“有甚不懂的,晚上问我。”女子瞅着男娃很有意思:“林子现在穿着学生服,戴着学生帽,背个书包,写字用的也是铅笔跟钢笔,跟家里原先不一样,可神气了。也奇怪了,来了天津小半年,林子再没尿床,好象真的长成小后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