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好的,可现实永远不会尽如人意,全村人能不能改掉恶习暂且不知,孩子们却对警察产生一种恐惧感和厌恶感,包括阿昭。
城隍村总共六十多户人家,一百七十四口人,除去这两年开始耕种的和卧床不起的,其余老人通通拘留十五天。
在这等待的半个月里,顾且无数次教育孩子们要相信警察、相信法律,可惜收效甚微,亲眼目睹抓人现场的震撼让他们无法释怀,每每看到电视里代表正义的警察,总是怕的颤抖。
阿昭虽然不像孩子们那样恐惧,但是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不信任感,在他看来,村里人一直都是这样,平安无事这么多年,不该忽然涉及违法被拘留,更不该把全村人都关住。
总而言之,阿昭被法不责众的错误观念深深误导,一时间很难改变。
腊月二十三,小年,几十个花甲老人回来了。
披麻戴孝的队伍很壮观,更显眼的是他们的表情,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可能十五天的拘留生活让他们尝到苦头,接上孩子后立刻转身回家,没有多说什么。
老人们刚刚走完,之前送孩子回来的刘队长又来了,没开警车,开的是张峰那辆大越野,后座载着张慧。
几个月没见,张慧的状态更差了,从下车到进屋几步路也得坐轮椅,脸色蜡黄泛青,一双眼特别浑浊。
营业厅的刘婷说她和张慧从小一起长大,那表示两人年龄差不多,可眼前的张慧分明像个垂暮之人,与其差了好几辈。
阿昭最先迎上去,蹲在轮椅前急急询问:“慧姨,你的腿咋了?”
张慧挥挥手让刘队长出去,这才摸着阿昭的发茬沙哑回答:“没事,我这个病就是这样,咱们去里面说。”
顾且正在思考该不该避嫌,张慧向她招手:“陶老师,你也来吧。”
这种场景让人感觉很不好,像是将死之人宣读遗言,充满悲伤和死亡的气息。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像是”变为“确定”。
张慧快死了,今天来这里是要为丈夫做最后一件事——解释父子不能相认的原因。
原来,当年张峰进城打工是为了阿昭,他想带他远离流言蜚语,这样等阿昭到了记事的年纪,便可以不被“灾星”一说戳脊梁骨,可惜事与愿违,一副好皮囊让他被县里的大姐头看上,连哄带骗入了歪道。
大姐头养着很多小白脸,手里有钱,势力也大,算是县里最大的黑恶势力,称霸一方。
当时张慧的父亲任职公安局长,得到线报说大姐头涉毒。对于缉毒前线退下来的人来说,不管背后黑势力、保护伞有多大,这条线非打掉不可!
经过严密部署,终于将大姐头缉捕归案,同时抓获一大批手下和数个小白脸。大姐头控制别人的手段很常见——钱和毒,那些小白脸大都染瘾,张峰是未被来得及侵染的其中唯一。
警方要他转为污点证人,他答应了,因此得罪了很多街头混混,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殴打袭击。法院宣判大姐头死刑,其他手下或多或少也得蹲几年监狱,可是还有一些小喽喽不够量刑标准,只能送到戒断所强制戒瘾。
原以为案子结束就没事了,谁都没想到无辜的张峰成为黑道公敌,甚至有人出价二十万买他的命,时时面临生死危险。
张慧的父亲为了保护他,特意对外宣布他是自己认定的女婿,其实那个时候张慧才十五岁,人也在老家上学,根本不可能像外界谣传所言对张峰见色起意。
而张峰呢,被人袭击几次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不敢回去看阿昭,生怕那些混混把怨气撒在儿子身上。
至于改名换姓,一部分原因是城隍村有人发现他在县里有了公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怕黑恶势力顺着村民查到阿昭。
十七年,从阿昭周岁到现在十七年,父亲强忍思念之心远离儿子十七年,只能暗中默默关注儿子的一切,同时无原则纵容城隍村的举动。
说到这里,张慧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疲惫,几次合住眼眸又费力睁开,气息异常虚弱。
她撑着力气说张峰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自己上大学时遇到渣男,是张峰出面保下她的名声,因此大学毕业就听从父亲的安排结了婚。
好景不长,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第一胎流产时才查出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病。这病很罕见,要不了命却会一点点吞噬人的精力,与绝症不相上下。
婚后第二年,她怀上楠楠,分娩时顺带切除了一部分病灶,身体状态大好,算是病情稳定。她很感激丈夫,那时恰好赶上老猎户去世,便想把阿昭接回家里一起生活,但是天不遂人愿,当年判刑的罪犯出狱了。
就在她来城隍村劝说阿昭当天,一帮刚刚出狱的黑恶分子闯进家里,打断了老爷子一条腿,捅了张峰一刀,连襁褓里的楠楠也被他们切掉三根脚趾,唯有她逃过一劫。
因为这件事,张峰愈发坚定不能认儿子,同时和老爷子谋划彻底清除县里的黑势力。
顾且想到大伟那句“再等两年”,猜测是不是清底行动还未完成,正想问出来,张慧突然陷入昏迷,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阿昭赶忙去院子里叫刘队长,两个男人默契斐然,一个把张慧抱上车,一个收起轮椅放入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