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拿出一张两寸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辫子姑娘眯着眼睛笑,瞧模样大概十五六岁,五官和慧姨十分相似,只是脸型圆润一些。
他说:“这是昨天在书房的时候我爸给我的,他说照片上的人是我妈。”
阿昭的妈妈……忽然想起周婶说过,十里八乡最俊的男人娶了一个有点痴傻的女人,阿昭的妈妈是傻子?
是的,照片上的女孩是傻子,高烧烧坏脑袋,心智只有五六岁。
在那个年代,娶傻子不用彩礼,娘家也想尽快丢掉烫手山芋,于是,19岁的张峰娶了15岁的傻妻。傻妻倒也争气,第二年便怀了孕,可惜年龄太小身体发育不够,为生孩子送了自己的命。
张峰知道真实死因后很自责,所以遇见同是15岁、面容很相似的张慧对她特别好,认为那是老天给自己机会弥补赎罪。
傻妻是孩子,谈不上培养感情之类,张慧是正常人,相处多了自然容易生出情愫,张峰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爱上对方,直至越来越深。
阿昭没有见过亲生母亲,曾经的家里只有爷爷奶奶的遗像,村里人为了泄愤将那个家推倒,什么都没留下。姥姥姥爷倒是健在,只是认为他是个灾星,从来不愿相见。
如今,面前这张泛黄的两寸照片是怀念母亲的唯一寄托。
“姐,我妈连名字都没有,她从小被人叫傻女,嫁过来后被人叫傻妻,死了遭人议论也不离‘傻’字……我妈……连名字都没有……”
顾且不知道如何安慰,冠冕堂皇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戳中对方最敏感的地方——名字。
阿昭很在意名字,比如曾经落寞地说出“我没有赖名”、比如办理户口时不敢开口的姓氏,此刻,母亲没有名字让他更显悲伤。
窗外漆黑一片,火车像是停留在同一幕中匀速行驶,看不到前路。
他们没哭,只是比放声大哭更感心酸。
她说:“给妈妈起个名字吧,用你最喜欢的字给妈妈起个名字。”
阿昭抬头看着她,静默许久发出两个音——“如夏”。
如夏,如同陶夏,他希望转世投胎后的妈妈像她一样,温柔善良,平安一世。
是的,阿昭对她的谎言深信不疑,仍然以为她就是陶夏,而顾且只不过是过去的名字。
女人心中微滞,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但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额头的伤还痛吗?”她转移话题问道。
男人摇摇头,整张脸埋在柔软的胸口,疲乏困顿席卷而来。
累,太累了,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又被无数震撼敲击着神经,累到难以抵抗。
“姐,让我抱你睡一会儿。”
“你去睡吧,我看着行李。”
阿昭探头看了看,黑色双肩包被狗剩当成枕头,说安全也安全,说不保险也是真的不保险,“那我眯一会来换你,要是你困了随时叫醒我,好吗?”
“好,去吧,好好睡一觉。”
其实她也累了,任何人两天不睡觉都会累,只是她的累仅仅是身体,而阿昭的累属于身心俱疲,况且还有伤。
药膏还在口袋里,她等男人睡熟悄悄走过去,借助微弱的灯光轻轻涂抹,伤口已经结痂,不知道涂药有没有用。
凌晨四点,火车停靠小站,站台上没人,列车员象征性打开门又关上,冷得颤抖片刻。
火车开动了,巨大的鸣笛声让阿昭眉头紧锁,伤口跟着裂开几分,她赶忙走过去抚平那些褶皱,像哄孩子一般轻拍哄睡。
没过一会儿,男人再次睡熟,她坐回窗边心神恍惚。
作为文学生,看到如墨夜色本该忧思惆怅联想诗文,可她没有,脑子里想着回到沪上后该怎么办。
张峰给的钱也算不少,钱是钱,困难是困难,划不上等号。
这个季节正是最冷的时候,沪上虽然不会低于零度,但非常阴冷潮湿,担心阿昭和楠楠一时适应不了。
狗剩肯定和狗娃一起住在秦家,楠楠和阿昭怎么办?
先住宾馆吧,然后租间房子、帮阿昭找份工作,或许……还得求席铭洲帮楠楠找所学校。
一连串的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她觉得自己好无能。
自责之余还有担心,回去后算是毕业了,且不说有没有毕业证学位证,单单没有大学藏身就有可能被那个圈子的人找到,那些人……恨不得抓住她五马分尸。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不会连累阿昭和楠楠?
窗外渐露晨光,她想到一个人——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