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色就仿佛是一团浓稠的墨,将天地万物团团包裹,漫天星月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反而让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躺在折叠行军床上的陈长生已经睡了一觉,想要再睡就回笼觉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点起了烛火,坐在床头呆呆的出神……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隐隐的听到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参将,睡了没有哇?”
是章昭信的声音。
“醒着哩,进来吧。”
当陈长生看到章昭信的腋下夹着一卷黄表纸的时候,顿时大为不解:“你拿这么多纸干什么?”
“我有几个兄弟走了,想要拜托陈大人帮忙挽一挽。”
虽然军中全都是些在刀尖上打滚的厮杀汉,很多人都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老兵,连阎王鼻子都已经摸过好几次了,却很忌讳说出那个“死”字,对于战友的亡故总是笼统的说成是“走了”。
两军鏖战,将士厮杀,战死沙场是常有的事,但章昭信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参与白天的战斗,怎么会死掉呢?
“傍晚的时候,大帅派遣我的兄弟们出去联络武城侯,中途被敌军给截了。出去了十二个人,只回来六个,而且个个带伤,就在刚才又有两人因为伤重不治……走了。”
武城侯率领一部分后军人马,专门负责大军的粮草供应,但却迟迟得不到他的消息,必然是被敌军掐断了后勤补给线,同安侯已经和大军失去联络了。
虽然大帅派人去联络,但却没有能够突出重围。
“我估摸着武城侯他们那边的人马,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要不然的话还用我们联系他们?他们早就主动派人过来报信了。”章昭信的神色之间有些黯然,但也仅仅只是有些失落而已:“反正这样的大事用不着我这样的小人物操心,只是我那几个兄弟不能白白的就这么走了,总要写个挽词送一送的。可惜我又不会写字,刚好看到你这边还亮着灯火,就麻烦陈大人帮帮忙……”
“好说,好说。”问过了那几个死去之人的姓名之后,陈长生摊开笔墨,简简单单的写了几份挽词,无非就是“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之类的言语。
章昭信接过这几分挽词,直接就凑到烛火上点燃了,一边念念有词的念叨着,一边掏出一壶酒慢慢的洒在地上:“兄弟们啊,咱们在一个锅里吃饭,我专门给你们写了挽词,你们也不算是无名之鬼了,喝了我的酒就一路走好吧。”
虽说兵凶战危身死无算,战死沙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但亲眼看到章昭信唁挽他的兄弟们,陈长生还是有些伤感。
反而是章昭信,在焚烧了那几分挽词之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就好像刚刚做完了一件大事似的:“当兵就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吃的就是这口刀头舔血的饭。走了之后还有我发送他们一下,也不算是亏。只是不知我走了之后,又由谁来发送我?”
对于章昭信来说,这仅仅只是几句牢骚罢了,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就好像是在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而已。
“哦,对了。”章昭信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听帐前的兄弟们说,安平侯好像伤的不轻,还是你给医治的,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哦?”
陈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他和章昭信一样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大帅曾经说过,不许泄露安平侯的伤势,不过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对你说句实在话吧……安平侯的伤势非常严重,得亏他伤在左后腰,要是伤在右后腰,只怕当场就……”
就在不久之前,安平侯在万千将士面前斩杀敌军将领立下赫赫战功,极大的鼓舞了军心振奋了士气,彰显了自己的骁勇善战。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表象罢了。
在惨烈的大战当中,安平侯本人身受重伤,要不是因为侥幸就真的要战死沙场了。为了不影响士气,这才故意用披风遮挡身后的伤口,硬撑着一口气做出了一副英勇无敌的样子而已。
在这场短暂的战斗当中,虽然他们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自身同样损失惨重。
安平侯手下的那些精锐就伤亡了将近三成,虽然他们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但自身已经在事实上给打残了!
仅只一战,就打残了明军当中最精锐的部分,已经足以证明敌人绝非乌合之众!
作为传令兵当中的头目,章昭信显然比别人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陈大人,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大帅已经派人去向赵深求援了。”
此次北伐,还是和以前一样,分为东西两个战场,而且依旧是以西路军为主,赵深和徐静昌的东路军最多也就是佯动和牵制而已。
面的西蒙古东进的大军,必须向东线的赵深求援了,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克鲁伦城还能守得住,而且至少要坚守半个月以上才有机会等到赵深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