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九江府不远,尚未走出澜江流域,就已经遇到这些小插曲,风颠也算对接下来的路程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回到大路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时,也没有太意外。
江鹧鸪。
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鬼,销魂楼小戏台的台柱子。
风颠第一次去销魂楼的时候,就见识过她的表演,十分出色。
所演多是配角,却总能比主角获得更多掌声和眼泪,攫取的修为也就更多。
到现在已经是六境的修为。
江鹧鸪坐在一辆既无车顶,又无四壁,完全敞开的马车上,被四角青纱帐笼着身形,里面隐隐绰绰能看到许多人影,或走或跑,或唱或跳,偶尔能看到一张脸猛然出现,将纱帐顶出清晰轮廓。
但在风颠的感应中,整架马车只有一个气息,连那拉车的马儿都是假的。
用的正是风颠熟悉的纸扎秘术。
风颠靠近时,纱帐中的江鹧鸪似有所觉,中断了修炼,纱帐中的人影慢慢散去。
马儿也随之停在原地,在原地踢踏步子。
一只雪白素手伸出,将纱帐掀开,一张清丽面容出现,眼睛忽闪着看向风颠:
“风大侠?”
风大侠……
风颠自称从来都是大侠风颠,但只有关系切近之人才会这样称呼,寻常人都是称呼风道友。
他和江鹧鸪只是点头之交,这少女却有这份巧思,足见待人处事功夫够深。
风颠收回分魂后,分身携带的气息融合到本体中,是以对于江鹧鸪能凭气息认出他,风颠也不觉得奇怪,他并没有遮掩。
风颠走到近前,“是我,江道友这纸人纸马之术颇见玄妙。”
江鹧鸪“呀”了一声,“嘻嘻,不愧是能用纸人分身挫败汤江江神之子的风大侠,小女子这点纸扎道行是贻笑大方了。”
话音越到后面越是沉闷,随后那张清丽面容从中间裂开,一张樱桃小口从中探出,往外轻轻吹了口灵气。
平淡而纯粹的灵气流传,从额尖到下阴剖下一张人皮,里面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子,顶着满头大汗对风颠笑了笑,像脱衣服一样开始脱人皮。
风颠摇了摇头,弹了一道阴气,助她将人皮脱下,“下次把腰部往外放一放,不要把人皮做的这么紧,容易卡裆。”
江鹧鸪羞涩笑笑,“谢谢风大侠,这张人皮是我从一位走画皮之道的客人那里得来,还没来得及修改。”
她脸上带着浅浅红晕,汗珠落下,在半空中化作阴气挥发,若不是这个细节,任谁也看不出她是女鬼。
风颠视而不见,问道:“你要往哪里去?”
他修了阴阳司徒治世秘法,身上不自觉带有一股威严,平常的话说出来也让人觉得有分量。
江鹧鸪此刻就觉得仿佛面对一位长辈问话,连忙在心里驱逐掉这奇异感受,道:
“长宁府。风大侠也知道,我修的是阴门戏道,而今到了瓶颈,正好那里有一位本门前辈定居,我去她那里求道。”
风颠点点头,戏道也是阴门大脉,其中分有生、旦、净、末、丑五支脉,江鹧鸪正是花旦一脉,主要扮演的是天真活泼少女,还有少部分的性格泼辣少妇。
风颠道:“我要去泰安府,正好顺路,结伴可否?”
他的道,不是苦修能修出来的,有个人相互探讨,总比自己一个人修炼要好。
江鹧鸪嘿嘿一笑,“风大侠若能指导我纸扎秘术,当能为我入幕之宾。”
风颠抬腿登上马车,弯腰将纱帐挑开,钻了进去,“我卖艺不卖身。”
江鹧鸪嘀咕几句“早知道不让你上来了”,将纱帐重新拢了,一道法力传出,纸马重新开始慢步前行。
无数人影重新出现。
风颠亲眼看见江鹧鸪戴上一张面具,初始清平明净,随即有墨浮出将其点破,数十张面孔轮番替换,极尽特色,令人称奇。
有刻薄的眼角描如蝎尾,有英武的长剑刻在细眉,有闺秀的鬓角花开恬淡,有风尘的朱唇胭脂浓艳。
江鹧鸪在面具上揉弄几下,选定一张平平无奇,无从也无需着墨形容的脸。
“一个法术换一个法术,如何?”
江鹧鸪开口道。
风颠自无不可道:“你可以先提。”
江鹧鸪想了想,道:“那我就问一问纸扎秘术。”
“折纸秘术中有效仿道门‘飞鹤传书’的传音法术「纸鹤托灵法」,风道友且看我这纸鹤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不能用法力催动。”
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叠纸鹤。
风颠拿起一只反复看看,道:“哦,你一定是将一张兽皮纸重复折弄,虽然你每一次都将其中阴气散了干净,但一来这纸的材质受损,二来这法术讲究一气呵成,断了就再难续上。”
江鹧鸪敲敲脑袋,“原来是这样。不过一个传音的法术,为何要弄得这般难?”
风颠摇摇头,“是你的手法有问题。”
他说着伸出手,直对着江鹧鸪胸口,手上阴气缠绕,又抬头看着江鹧鸪,道:
“没问题吧?”
江鹧鸪点点头,“风大侠只管施为就是。”
风颠身体前倾,手贴上江鹧鸪胸口,然后直接将其破开,在里面把心肝脾胃肺等五脏六腑搅了搅,排了排。
魂魄身中的这些器官都是有形无质,由阴气组成,所以风颠这一番听起来骇人的行为,实际只是替江鹧鸪通了通体内阴气。
等他将手伸出来时,江鹧鸪面露惊喜,浑身阴气一涨,修行竟然就此精进了数分。
风颠道:“我为你梳理了一条阴气运行道路,你按着这条道路运行法力,再折折看。”
江鹧鸪取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硝制好的兽皮,薄如蝉翼,上面已刻画好几个符文,将阴气注入其中,软皮就变成了韧纸。
将韧纸立起,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舞,一道道阴气打入其中,随着兽皮纸中的灵性一点点提高,渐渐显露出鹤的形状。
风颠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江鹧鸪实在没什么折纸的天赋,手法太过生疏粗糙,让他这个此中高手看了辣眼睛。
中断了三次后,江鹧鸪终于叠成这一枚纸鹤,或者说,胖头鹤。
江鹧鸪脸上全是喜色,对自己这次成功十分满意,浑没有一丝不好意思,对着纸鹤呼了口气,这纸鹤就“活”了过来,飞上空中盘旋。
风颠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的人皮纸,片刻折成一个小人,将一缕阳气丢入其中,往马车外一掷。
小人摔倒在地,站起身晃晃脑袋,往前飞奔去。
风颠又从体内捻出一道阳气,递给江鹧鸪。
江鹧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接过阳气投入纸鹤中,然后催起纸鹤托灵法。
只见纸鹤扑闪两下翅膀,形迹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