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桦坐在板车上,初看到张沐川的时候有些不自在,只能是将头转到一旁,看拉板车的牛的牛尾巴。
在空中一甩一甩的,看得他更加的不自在了。
他在等,等张沐川说话,可偏偏的张沐川就是不开口,他只好将头转过来,看向张沐川。
“张公子可是有事?”此刻的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发污,在东厂厂卫的盘问下,多少都是要吃些苦头的。
而站在对面的张沐川,一身青蓝暗底宝相花缠枝直身缀,头发用银簪束好。
看起来那是相当的精神。
张沐川也知道自己没什么事,但就是想来见一见松桦,此刻被松桦一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道,“就是来送送你。”
松桦将前衣襟上的褶皱抚平,“奴婢一个犯人,就不劳烦张公子相送了。”
张沐川的脸上微微的挂了笑,但这笑容也实在是勉强。饶是松桦的语气不好,他也没生气,而是继续道,“其实我也是来道歉的。”
这话说的松桦一惊,张沐川怎么可能来道歉呢,怎么会来道歉呢?
张沐川是君子,君子本就应该坦荡荡,只有自己才是小人,他才是卑鄙小人。
想到这里,松桦顿悟了,张沐川是一个君子,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
做错了便来道歉,没什么可以遮掩的。
松桦看向张沐川的眼神都温柔了起来,笑着道,“公子不必来道歉,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奴婢都是知道的,也都是奴婢允许的。”
张沐川惊讶极了,看向松桦,“你都知道?”
“刚开始是不知道的,后面慢慢的琢磨过来了。”一个京城高门的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么会栽在自己手中。
松桦知道自己空有几分好相貌,但是还没到倾国倾城,让人迷了心智的地步。
“张大人做的是好事,奴婢虽然为奴,但也分得清好歹。”当初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儿郎,不就是爹娘横死,家中没了田产,才被纪家人拿捏了卖身契,最后落得一个伶人的下场。
只伶人就算了,还要帮着纪文去打探消息,不择手段,残害无辜,做了许多的坏事。他曾经引诱过人走上邪路,也曾经对妇孺孩童下过杀手,实在是罪孽的很。
张沐川一脸震惊的看着松桦,“所以后来你是将计就计,故意将那些消息透给我的?”
松桦微微点头,“张公子还是太年少了,不如那位宋督公做事周密。”
那位东厂督公才是真正的摆了纪文一道,先虚后实,虚虚实实的让人看不真切,只能将自身的本事都拿出来。
却又让对方看了个清楚明白。
张沐川极为震惊,“不行,你这是有功的,我要去求我父亲,到时候饶你一命!”说完就要往回跑,他想,自己应该跑着去找父亲,让父亲上奏本,给松桦一条活路。
松桦忙道,“公子!”
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呼唤过的公子!是青春年少,无所畏惧的公子,此刻也是这般,是他能将真心托付的公子啊!
张沐川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松桦,“你还有其他事?”
松桦点了点头,“奴的头发乱了,公子可否将头上的簪子与奴,奴好理一理头发。”
这要求奇怪的很。
但是在张沐川看来好像又不怎么奇怪,因为在他的眼中,松桦一直是个仗着自己的相貌为所欲为的人,自然也是个对自己的相貌格外重视的人。
“好,你素来喜欢各色各样的簪子,头上没了簪子总会觉得不习惯,只我这簪子不好,你先凑合用。”张沐川说着将头上的银簪子拔了下来递给了松桦。
这簪子造型简朴,末端只轻轻一弯,被工匠师父几刀刻下去,雕成了一朵祥云模样。本就是和张沐川身上的宝相花相呼应的。
大道至简,若坐云端。
大明百姓,求生也拜佛,求一个好未来,也求心底安宁。
松桦摸着手中那硬邦邦沉甸甸的簪子,知道这并不是纯银的,但却更合他的心意,摩挲着簪子,“祥云遇鹤,乃是天作之合。张公子是我的知己,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话说的稀里糊涂。
张沐川反问,“你想说什么?”
松桦抬起头来看向张沐川,“我本就是杭州人氏,这一生做了许多的错事,实在是罄竹难书。都说故土难离,我最喜西湖景致,一走却也难过,想来也是故土难离,倒不如就留在这里。”
“多谢张公子,也对不住张公子了。”
松桦看向张沐川,说完这话之后,直接将那银簪子插入了喉咙处,顿时那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张沐川就看到那血染透了松桦的衣襟,他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松桦的右手死死的握着那簪子上的祥云,他想,这张公子总是傻乎乎的,像他幼时村头里正家的傻儿子。
他那个时候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还老是欺负人家。
想到这里,松桦朝着他扯了扯嘴角,但只要稍微一动,便会觉得浑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