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婴儿的慢慢长大,过程似乎渐渐偏离了那美好的结局,往另外一条路上发展。
长至三四岁时,云锦面上的剑痕,尤还深怖。
皇帝当年,指派了多名太医医治,可后来那伤痕却总是反反复复。
好了又烂,烂了又治,于是太医便说是因那剑上含毒,虽不致命,但终伤肌。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便算是给那纵深的利痕下了定论。
小小年纪的云锦,当时还不懂得如何看大人的脸色。
可周遭复杂的环境,和态度前后迥异的家人。
仅几年下来,便能将人的某种性子,或者说是能力,在这般坎坷的称不上愉悦的过程中提前催生出来。
就如当他四五岁时,以前那些不懂的令他苦恼的事情与人,某一天突然就懂了。
彼此的他,好似忽然间,便学会了何为察言观色。
也看清了看懂了,众人人前人后不一样的嘴脸。
世上的天资聪慧之人,本就携着某种天生的敏感和超乎常人的敏锐力。
譬如,他常常看到府上的小厮,在锦衣华服的贵人面前,卑躬屈膝极尽谄媚。
却又在背后人瞧不见的地方,嗤之以鼻的啐上几口;
譬如,府上的丫头赧然的笑容嫣嫣接过男子赠与的礼物。
可转身之际,便换了一副生冷的嫌恶嘴脸,鄙夷不耐的忙将手中物丢掷;
譬如,人人对他恭敬有礼,却在看见他面上利痕时,眼底掩藏不住的鄙意。
或自以为是的怜悯,亦或是高人一等的莫名优越感;
又譬如,他的母亲,敦亲王妃会在待客时扬起那得体标志的温柔笑意。
却又在客离之后,立马冷下脸去,转而依旧是她那无情至极的寡漠之色。
……
对此种种,看到的越多,他便越是深深厌恶。
内心之中,只想让这些人与事,通通从他眼前消失,从他人生里彻底消失。
倘若,一个敏锐聪慧之人,从小在这种古怪的诡谲的复杂的环境下长大。
那么,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那他,又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内心敏锐,加之又早慧,小小年纪便已经显现出超越同龄人的慧智。
往往一篇冗长的诗文,他仅仅只看一遍便记住了。
可是这些,他从未和任何人说。
人人都说,敦亲王府的那个小王爷,都道是祥瑞降临,可性子瞧着孤冷的很。
那双好看的眸子,瞧人时清凌凌的,里头好似看不到任何人与物。
天降的祥瑞之子,难道会是这般不近人情,无半分慈悯之心的人吗?
带有偏见的疑惑一旦生成,便好似那些瓷玉。
原本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缝隙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终成碎裂之祸。
慢慢地,坊间的流言碎语之声渐起。
有人说他性子孤傲清冷,让人无半点亲近之感,这般的祥瑞着实让人难以认同。
又有人说他容貌有残,有碍观瞻,这样的人根本不堪堂堂睿王之称号。
后来还有更难听的传出,说他是妖祸就是他引得天子遇袭。
更有甚者,还说当年的敦亲王,乃是故意为之。
心狠手辣,想着用一子的安危,换得泼天荣耀富贵……
人们往往对不甚了解的事情,怀有极大的想象力。
他们众说纷纭。
他们畅所欲言。
但他们不会去管,这种逞口舌之快的恶意揣测,加附于当事人身上,又是何种的诛心之感!
十岁的云锦,时常独自坐在院中。
周身萦绕的,是那经年累月惯有的孤寂和幽冷之气。
他不喜与人交流,常常独自发呆,仿佛他只是这天地间被遗忘的一粒尘埃。
一日一夜漫长的时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熬了。
光靠发呆是不行的,于是他的房中便有了很多书,他独自从各处寻常种类繁杂的书籍。
敦亲王妃对此仿若未觉,也是,两人经年形同陌路人的相处。
她又怎会来管他读何种书,又可会因杂书养成何种的性情。
这日,云锦如往常一样,静坐院中的石凳上。
可到底又与往常有些不同,他那清冷的眼角,会时不时的朝一处极快的瞥去。
深藏的情绪中,隐隐有一丝丝的期盼。
今日,是他整十岁的生辰。
他原是不知道自己生辰的,敦亲王妃从来未和他说过,更枉论给他过生辰。
那还是,有一年府中的一位老嬷嬷,有一日偷偷告诉他的。
清幽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施施然的脚步声。
小小少年,背脊挺直,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握,随即起身朝那处走去。
他来到那处石径道旁静立,看清了来人,旋即垂眸。
抬手施礼道:“母亲。”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起伏。
面前的女子,停下脚步,如今她已年过六旬,鬓角华发丛生,可那双眸依旧锋利。
盯着面前的少年,仿佛凶兽般嗜冷,那眼底竟没有一星半点的温度。
云锦抬眸,对上的便是那样的一双眸子。
即便并不少见,可今日那眸中的冷意,较之往常明显更甚。
冷漠中,蕴含着森森的暴怒阴厉。
那眼底,燃起的汹汹烈火,恨不得将他立马燃烧殆尽。
李霜月,抬脚一步一步的,走到云锦的身前。
她的面容紧绷,似利箭待发,那矮她一截的少年,用那双冷月般的星眸望着自己。
可她心中只有恨意,而此刻的怒恨达到了顶点,似要将她的理智与念想统统击碎。
她的夫君,她的挚爱,那是她心尖上的人啊!
他们竟敢那般诋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