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昀端坐在石亭里,虽悬着一条胳膊,可脊背挺阔如平常,肩膀虽不似武将那般宽厚,身姿却挺拔如雨后松柏,更显文人雅客那不屈风骨。
径自斟茶浅饮,直到听见儿子的声音... ...
稍稍侧目。
“爹?!”陆喻泊立马就看到了父亲悬在身前的手臂,还有脸上... ...那... ...那... ...“爹?你这是... ...怎么了?”
难道还是装的?
“这一次,是真折了。”陆司昀淡定表示。
“... ...我娘打的?”陆喻泊不太确定,但,也是确定的。
“你娘打的。”陆司昀说。
“... ...”陆喻泊哑然,细看父亲眼角淤青... ...映着园中灯火,也清晰可见。“这也是我娘打的?”
“这也是你娘打的。”陆司昀黯然垂下了头。
“... ...”
“你娘让我来跟你说,不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多日未曾见你了,可外面的风言风语传了不少。她希望你心里有个数,莫要行不该行的事,莫要近不该近的人。”陆司昀轻抬起那条好手,揉了揉酸肿的眼眶。
陆喻泊没有说话。
“若得空的话,不如留在家里多看些书,也能静静心,过两日你大哥他们也该回来了,收收心吧。”陆司昀一边护着眼周的伤处,一边故作不经意地说起,“别做让你娘担心的事。你们年岁也大了,不似那般需要父母扶着一步一步走路的幼童,我与你母亲也不愿再将你们约束着,当做个小孩子一般,限制你们与什么人来往,做些什么事。可你终要明白,有些事... ...不可为。”
陆喻泊还是低着头,看起来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既然如此,早些休息吧,你也累了。”陆司昀起身要走。
“爹!”陆喻泊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惨兮兮”的父亲。
陆司昀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等他说下去。
“父亲是觉得儿子做不到吗?”陆喻泊不解父兄的一片忠心义胆,母亲是自幼受姜家教导,故而忠于元氏一族。“儿子虽不如父亲母亲那般厉害,可也觉得... ...比起今日之天子,或许也该是我陆家的人,坐一坐那... ...”
“那个位置到底有什么好的,当真就如此吸引你吗?”陆司昀打断了他的话。
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不甘心,“若元氏一族德才兼备,体恤臣民,天下无忧,是众望所归的天子,那儿子自是没什么话好说。可他元氏几代人,如今气数已尽,儿子自年幼便看多了父亲和母亲为了他元氏一族的江山天下,如何呕心沥血、奋勇拼搏,他元氏又是如何猜疑父亲母亲的。我阿娘堂堂一位女将军,平定了勒沁之患,平定南庆之忧,平定西境诸部,打下北萧!何等本事,所向披靡!却在他元氏一代代天子的猜忌之下,屡屡重创,如今身子都被拖垮了,有一日没一日的只能这么拖着... ...他元氏凭什么做这个天子!”
陆司昀看着如今已然不同的三子,怅然,意外。
将心中不忿一吐为快,陆喻泊才渐渐镇定下来,“并非儿子想要叛国谋逆,而是今日便有如此机会,我阿娘用一生征战护得的这个天下,便要名正言顺的传到我四弟手中,儿子为何不能替四弟争这一回!”
“你说你为了你四弟,可你有问过你四弟的意思吗?他愿不愿意坐那个位置?”陆司昀问。
仅仅一句话,就把陆喻泊的满腔怒火问住了。
“那个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从为父所见初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无不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一次次宫变,一场场杀戮,那些亡于刀下的冤魂,谁不是曾经的手足至亲呢?一旦与那个位置沾染上了关系,人便会权利蒙蔽双眼,你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争到最后... ...你可看到哪一位皇帝夫妇和睦、阖家团圆的?”陆司昀轻叹,“你以为雍王为何迟迟不接陛下之意?那是他自小就明白的道理!若非没得退路,谁又愿意一脚踏进那高墙间,做个六亲断绝的?你们如今便能过得很好... ...何必,非要去执着那权利最高处的位子,你能坐上去,别人也能坐上去。你要知道,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你处心积虑地坐上去,便只有被人推下来的一个结果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