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是现在都交了,还是先交押金?”大乐问道。
“啊?”小伙计说不出话来了。
明代衙门里普通皂隶一个月的薪水,也就是差不多二两银子。大多数普通人的月收入,离二两银子就差得更远了。
现在每天一两银子的房费,这主仆二人居然说住就住,这也太“土豪”了。
“这...这...公子准备住多久?”会馆董事首先被“金钱击倒”,他这么问,意思就是要让滕飞主仆住下了。
“两个月吧!”滕飞漫不经心地说道。
“哈?两个月?那...那可要六十两银子。”六十两银子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小伙计也结巴了。
“行,我做主了,公子你就住下,不过这两个月的房费,你得先交了。”会馆董事说道。
松江会馆所在的地段并不算好,平时街面上的客流量并不大。
虽然锦绣说以后房租多给两成,但如果经营不善,承诺给的房租再多,也是空中楼阁。
这新式样板房开放参观以来,来参观的客人络绎不绝,他才放了点心。
今天虽然有这样出手大方的客人,死活要住在这里,他才真正体会到这种新式客房的魅力。
大乐取了两封银子出来,说道:“这里一共是二十两,暂时只有这么多,另有四十两明天就会给你。”
“这...”会馆董事又犹豫起来,“看这位公子的样子,也是外府来此参加乡试的。你们将随身的银子都给了我,接下来你们怎么应付开支?你们又不会变出银子来,明天如何就能有四十两银子?”
“我姓滕,镇江滕家。”滕飞说道。
“镇江滕家?莫非是镇江丹阳滕记黄酒?”会馆董事带着点吃惊又将信将疑的口吻问道。
“对,丹阳滕记正是我们东家的买卖。”
“啊呀,原来是滕记的少东家屈尊住到我们松江会馆来了,失敬了。还愣着干什么,叫人来帮着滕公子收拾屋子。”董事变得异乎热情起来,再不提还缺四十两银子的事。
镇江府丹阳县的黄酒,历史悠久。早在东晋的《拾遗记》中就写到“云阳出美酒”。这云阳便是指的丹阳。
自元代开始,丹阳黄酒就成为贡品,进献给皇帝。
这滕记黄酒则是镇江府,乃至整个南直隶酒业的龙头老大,除了负责朝廷供奉,滕记出产的黄酒大量销往全国各地,还被许多民间客商通过走私贸易贩售到海外,供不应求。
滕记的名声如雷贯耳,应天府内,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三教九流,不论酒坊青楼还是餐馆小店,哪家没有滕记黄酒。
要说滕记日进斗金,毫不为过。
六十两银子的房费,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滕飞,对金钱毫无概念。对他来说,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银子买来。
他爱读书,但却只爱碑林野史、诗词曲赋一类。四书五经、八股之类,他一听说,头就大了。
至于自家的生意,他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滕家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虽然事事顺着他,唯独在读书和做生意这两件事上,滕老爷对他毫不客气。
读书做官和做生意,必须选一样。
滕飞想来想去,选了读书科考这条路。
可想而知,他的书读得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到了院试,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中秀才了。
滕老爷无奈,只能出了一大笔银子,暗中疏通,终于让宝贝儿子过了院试。
这次赴应天乡试临行前,滕老爷找儿子训话。他的要求就一个,只要能得中举人,今后是要做官,还是继承家业,听凭滕飞自己决定。
对于乡试能不能过关,滕家上下,包括滕飞自己在内,没有一个人抱有希望。
晚上,滕飞半躺着泡在温暖的卫生间浴桶中,桶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小杯自家出产的丹阳黄酒三年陈。
他享受着自己年轻而华丽的人生,似乎一切皆上天所赐,何其自然。
二十世纪1940年代的上海滩上,也有一位与此时的滕飞年龄相若的富家公子。他爱驾着红色的Singer英式敞篷跑车,在旧上海的马路上兜风,去上海最高级的西餐厅吃饭。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曾经是旧中国的首富。
后来,新中国建立,旧中国的资本家们也遭遇人生的巨变,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位富家公子。
他后来回忆自己年轻时的生活说,人生的巨变和磨炼,让他懂得了生活与现实,让他懂得了不自私、随和、包容,太多顺境中学不到的东西,以及许多深刻的人生道理。
而此时享受着美酒、沉浸在温暖浴桶中的滕飞,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冷漠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