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离了家门,便去到幻春苑。
见了春娘,谢仲掏出银票道:“一千两。”
春娘道:“谢知府允了?”
谢仲道:“我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春娘听了好笑,便道:“第一这父子关系不是说断就断的,第二若你真断了,这赎金就不是一千两了,得一万两。”
谢仲道:“你也太势利了,一个知府大人的名头就值九千两。”
春娘道:“谢少爷不通人情,你出了家门,拿什么养春椒。谢知府若不同意,我让你赎她岂不是得罪谢知府了?”
谢仲听了心中愤恨,却也无话可说,抓起银票气冲冲走了。
出门上街,他还是不甘心,便绕到侧面,看准春椒香房,飞身一跃,扒在窗口。
房中春椒正在唱曲,唱的是管道升的《我侬词》: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曲是春椒学着谱写,经过春琴润色,很是悦耳动听,这豆蔻少女唱来,清脆婉转,更显女儿情思,十分惹人怜爱。
这时听见房中有掌声,接着是一男子声音:“好一个生同衾,死同椁,可与山无棱天地合相比。”
谢仲听出是孟守礼的声音,直恨得牙痒痒,他也不做声,只听春椒怎么说。
只听春椒叹道:“古来男子,最深情的诗都是为正妻所作,像那苏武的【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商隐的【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贺铸的【空床夜听风吹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想来才子配佳人,这首《我侬词》是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所作,还有卓文君的《白头吟》、苏蕙的《璇玑图》…”
孟守礼多日来只作谦谦君子的样子,包下春椒只吟诗作对抚琴听曲,却有意无意,明示暗示,表现出想为春椒赎身的意愿。
这幻春苑虽是青楼歌馆,却有一条规矩是不能强买强卖,孟守礼更喜欢骗取女子心意感情,所以花费大价钱大功夫,跟春椒日日吟风弄月,互诉衷肠。
此时听春椒说的话语,他已经猜到春椒有心跟他,却担心家中妻子不容或被始乱终弃。
孟守礼道:“苏东坡虽然思念亡妻,却也有写【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难道苏轼对妾室朝云不是真心实意?”
春椒叹口气道:“不奢求作东坡之朝云,能作康成之诗婢已然知足。”
孟守礼拈杯含笑道:“你若跟了我,莫说作什么桃叶桃根,朝云暮云,应作别宅夫人。”
春椒撅嘴道:“想来还是羞于见人。”
孟守礼还待说话,春椒佯装生气道:“时候不早了,孟掌院早些归家歇息,明日好去选别宅。”
孟守礼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谢仲又等片刻,春娘进来房中,问春椒道:“怎么样?孟掌院可对你有心。”
春椒一脸嫌弃道:“谁知道呢,总之没有谢公子有心。”
春娘道:“你懂什么,年少冲动,哪比得了壮年踏实,不说他心智不熟,单单他不当家,跟了他不免任人摆布,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春娘出门自去忙碌。
又等片刻,春椒卸妆宽衣,吹灯上床。
谢仲这才翻窗而入。
春椒听见动静,受惊坐起身道:“谁?谢公子?”
谢仲道:“是我。”
春椒道:“你不是说明日,怎地偷偷摸摸来了?”
谢仲道:“我父亲不同意我娶你,我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你肯跟我走吗?我带你远走高飞。”
春椒苦笑道:“这什么话,不成的。”
“你不愿意?”
“不是,不能因为我害了你。”
“我知道你想跟那孟守礼。”
“你要这么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离家出走,便失了身份,被你看轻,你跟春娘是一样的人。”
春椒冷笑道:“你若有心,就该说服你父母,而不是要带我私奔,我是哪样的人你一向就知道,说到底还是你没有心。”
谢仲道:“我是没心,你找那有心的人吧。”
说罢谢仲翻窗而出,消失于夜色之中。
春椒伏在床上哭泣,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