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匈奴那边开出的停战条件有多放肆,大陈兆这边最终都还是会答应下来的。
几军主将凑在大营里款待朝廷来使,士兵们虽然瞧不见热闹,但难得地也跟着分了一口热汤。
唐今依旧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喝汤,不与周围人来往。
不过相较一月前众人对她那满是讥讽鄙夷的态度,这会周围人对她,多少都多了几分敬畏。
先前营里的人瞧不起她,一来是她那喜欢搞男人的传闻,二来是她入营都快满一年了,却还一直不肯与周围的人“同流合污”。
多少新兵刚入营的时候,心里对这兵营生活还是有着一分期待的。
对西凉军曾有的赫赫威名,也都是一副敬仰敬佩的样子。
可在营里待上没有多久,知道这营里如今的情况后,一个个的便都开始堕落了。
反正不管怎么努力杀敌,那赏银最终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拼是一天,混也是一天,又拿不到好处,一不小心还会把命给丢了,谁会上赶着要拼呢?
什么家国大义……
先不说营里有多少人是被强征入伍的,他们把大陈朝当家当国,那朝廷里的那些官,他们头顶上的那些将,把他们当人了吗?
他们过得都还不如狗呢。
在这种不把兵当人的军营里,谁努力,谁坚持,那当然都是会被当作笑话,当作呆子看的。
就比如之前的唐今。
但。
不理解归不理解,这一月来唐今对上那些匈奴人的表现,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或许她也没有那个意思,但这一月里,她确实顺手救过在场不少人的命。
至少目前,是没人会再对着唐今阴阳怪气,说那些个讥讽话的。
喝完汤,唐今就回自己营帐里休息了。
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的,唐今并不在意,反正她留在军营里,就只有一个目的——
攒钱。
……
次日,唐今如往常般早早起身,刚自己来到操练场上训练了一会,就忽而有一个副将走过来喊她,将她带到无人处说话。
唐今听那副将在自己对面说了半天,就听出来一个意思——
就是叫她不要乱说话。
“不要和谁乱说?”唐今反问,那副将便啧声,一脸“果然是个傻子”的表情。
“反正你这嘴最好闭严实点,不然以后有你好受的。”
丢给她这么一句警告的话,那副将瞪了她一眼,便匆匆走了。
集合的锣敲了几遍,周遭已经开始有人路过。
瞧着那副将远去,唐今皱眉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暂时将这事压下,回了操练场集合。
晚间唐今洗漱完,回营帐里休息的时候,听见帐里同住的其他四个人挤在一起低声说话。
唐今没兴趣听,但奈何她耳力太好,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什么胡女、俘虏、军妓的,听得唐今厌烦。
西凉军还军纪严明之时,曾有规定,禁止军中安排女子随行——这话说得隐晦,说直白些其实就是军中不准安排军妓。
哪怕是因罪流放而来的女子,安排她们做工服苦役便是,禁止逼良为娼。
但近几年来,虽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军里安插,但将士私底下溜出去狎妓作乐,却已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更近一段时间军营里也有人在偷偷说。
这本国的女子他们不欺负也就算了,那俘虏而来的匈奴女子、胡人女子……
何必那般爱惜?
这番言论最近突然兴起,还是因着和匈奴间的那三次大战。
一群无能之人无法也不敢在正面战场上打回去,就只能将那股不甘怒火发泄给更为弱势的群体,通过剥削弱者来找回他们的自信。
不过。
也就嘴上是这么说了。
最近西凉军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闭关不出,这营中哪有什么胡女俘虏……
唐今原是这么想的。
可第二日清晨,她在操练场中晨练完要去领早饭之际,却看见一队士兵押着一辆狭窄的囚车往主帐的方向走。
在那小小的笼箱之中,用锁链捆着一道浑身裹在粗麻布中的身影,唐今瞧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看见一头从麻布中散落出来的幽黑微卷长发。
有人掠过唐今身边,激动地上前询问,眼里还闪烁着微妙淫邪的光:“这个就是……”
“去去去,”囚车周围的士兵顿时做了个赶人的动作,但又没真的将那人推开,嘴里的话就更是耐人寻味了,“花高价买的呢,先给将军看了,你再排队啊。”
嘿嘿一阵怪笑,跟在那囚车边的士兵不仅没减少,还越聚越多了。
有人壮着胆子上去掀那麻布,想要先看看模样,囚车周围几个士兵也跟睁眼瞎似的没有阻拦。
但麻布才刚刚掀起一角,模糊露出来半个下巴,不知怎么的一下,那第一只伸过去的手就直接见了红。
“操!这娘们手里怎么还有刀的?”
一阵慌乱地骂咧,囚车周围的几个士兵顿时都慌乱了一下。
但等看清那人手上拿着的东西时,几个兵又松了口气。
“不知道哪捡的石头块而已,这也叫。”有士兵直接走上去,隔着笼子用棍棒狠狠一下就敲在了那只手腕上。
也没听见闷哼声,一棒下去,那只苍白的手上顿时红了一片,可那只手不但没松开,反而将那尖锐的磨得跟刀一样的石头攥得更紧了。
“嘿老子还不信了——”
又是几下狠狠地敲打,一次比一次敲得更重,一直将那只苍白的手敲得一片青紫,从手腕上耷拉下来完全使不出劲了,那几个莫名愤怒的士兵才终于停下手来。
有人一脚将地上那块尖石头踢开,朝着笼子里的人啐了一声。
“过个几天,老子看你还敢这么犟不?”
周围都是一阵嬉笑。
“犟点好,犟点好,爷就喜欢这种犟的哈哈哈哈!”
一群人跟看猴似的围着那笼子转了两圈,又一起走向主帐方向。
唐今静静站在原地瞧着,良久,她正要抬脚走开之际,旁边又传来一声喊。
“唐今——”
唐今转过头,就见是常跟在他们这营主将身边的那位参谋。
也就是上次把她领到那偏僻营帐前的那个参谋。
唐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人。
那参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朝她喊:“晚上咱们将军要单独宴请朝里的大人,你也准备准备,等着将军传唤。”
唐今皱眉,“为什么?”
他们吃饭,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参谋啧声,像是嫌她这转不动弯的脑子:“看你杀敌有功,要赏你呢。好好准备,到时候将军跟朝里的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可别乱说话。”
最后那几个字参谋还刻意强调了一下,跟昨天那副将一样。
唐今还是那样回:“别乱说什么?”
“啧……你这脑子……”参谋一副有些憋气地瞪着她,好半晌,干脆上前语速极快地跟她明了说,“就上回你领被子那事,别跟人说,知道吗?”
唐今眉心皱得更紧,许久,也只是闷嗯了一声。
参谋见她表情不算作假,又跟她嘱咐了一点晚上被问话的规矩礼貌,才揣着袖子走了。
唐今本来要往发饭的地方去的,但走前,又停步往主帐的方向看了一眼。
透亮而又沉闷的一双眸子里模糊压着些什么,叫人有些看不清。
……
说是晚宴,但下午日头还没落下,主帐里的宴席就安排着开始了。
之前西凉军各军的主将都已经请朝廷来的人吃过一次饭了,不过之前那次是几个营的主将一起请的,最多也只能算一个合乎规矩的接风宴。
但这一次的宴席,是他们中军这一营的主将单独请朝廷里来的大人吃饭。
其中含义,自有许多不同。
但这些都跟唐今没有太多的关系。
她安静在那举办宴席的营帐外站了一会,听见传唤,便走进去,跟主位上的两人行礼。
主位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唐今眼熟的他们营的主将袁主将,一个是唐今没见过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把山羊胡须,一脸精明儒雅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身上穿了件绯红的文官官服,显然就是那位朝廷派来与匈奴协商停战的大人了。
唐今刚行一礼,还没听见袁主将发话,就听见那中年文官抢着喊她:“起来起来,本官知晓,你就是唐今吧?果然是一派骁勇善战之姿,难怪连匈奴族的拔列兰将军都特地与本官问你的名字。”
莫名其妙的话语听得唐今皱眉,她看了眼上首的袁主将,听见他发话“起来”才真的起身。
中年文官见了,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笑眯眯地接着夸赞起唐今。
而从中年文官夸赞话语里,唐今也算知道这两个人吃饭,为什么要叫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