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庆丰帝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有年少时那种对父皇满心满眼的爱戴,有母妃薨逝时那一巴掌把他彻底打入深渊的绝望,有那十年孤零零带着怀疑的疏离,有上一世那一杯毒酒的恨意,有如今的算计和心底难以忽略的天然的亲近!
所以这些年远远离开胤都,对他自己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可以算计庆丰帝,但是到底做不到对他动手,特别是后来,庆丰帝几乎对他有求必应,溺爱的如同他生命最初的那些年。
这种复杂的感情到最后,就是沈云崖懒得再去纠结,只望他在离自己远远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然而,岁月终有尽头。
沈云崖回到胤都的时候,庆丰帝已经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迷的状态里。
沈云崖到他寝宫的时候,庆丰帝正昏睡着。
众人无声地跪下给太子殿下行礼。
沈云崖朝守在一旁的胡太医看去,胡太医抹着泪,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一步步走到龙榻旁边。
庆丰帝瘦的不像样子,沈云崖看着他干枯泛白的头发,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真的离开胤都许久了。
远远离开不见他,不知道对他是否也是一种惩罚?
如果是惩罚年少那些年他的不闻不问,到如今,该是够了。
“父皇,”沈云崖趴在他耳边轻声唤,“云崖回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他的声音,还是云崖那两个字,让昏迷中的庆丰帝有了触动,眼皮轻轻抖了起来,须臾,费力地抬起了眼皮。
庆丰帝睁着浑浊的双眼看向沈云崖,见真的是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想摸摸他的脸。
沈云崖赶紧过去攥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庞上。
他摸了摸沈云崖的脸,脸上有了点笑容,声音低到难以听见:“你是不要父皇了吗?也不知道抽个空,回来看看父皇。”
沈云崖不想哭的,但是眼泪止不住的就溢了出来:“父皇,儿臣错了,您好起来,儿臣就不走了。”
“不哭,怪父皇自己,那些年,你原本应该有很多时间陪着父皇的。”
“父皇,都过去了,儿臣已经好好的长大了。”
庆丰帝说了几句话,有些累,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不该让你叫谨言,父皇错了,一直没跟你认错。”
沈云崖摇着头,“父皇其实没教错,谨言慎行,我是皇子,本就该有皇子的样子。”
庆丰帝看着他,有些欣慰:“我的云崖,真的长大了。”
他太累了,连睁着眼睛都觉得疲倦,说到后面,甚至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做的很好,大昊在我儿手里,会焕发新的生机。”
“父皇就是担心,你没有子嗣,等以后,一定要给父皇多生点孙儿出来。”
庆丰帝说着说着,就又昏睡了过去。
沈云崖衣不解带的守了庆丰帝半个月,有时候庆丰帝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他,精神恍惚间流着泪喊他“楹儿”。
就像很多年前,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楹晨宫,他一扭头没看见那个身影,就到处急急的去唤“楹儿”。
他隐藏了她的来历多年,怕朝中有人因她来自巫蛊之地的身份而反对她进入后宫。
那十二年,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他其实大概知道楹儿是因为云崖才会早早离去。
他那时候心里全是恨,恨为什么要有这个孩子!
他竟然还敢用着他母妃一样的脸!
这恨,一直维持到多年后,他在国师府看见这孩子也奄奄一息躺在那里,他才惊觉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他想,对这孩子而言,他这父皇,真的好没道理啊!
一梦经年,经年梦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