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红秀的宽容让田之鱼安慰了不少,他决定找个机会给秦丽丽谈一下,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他甚至想去见见他的父亲,向他当面道歉,哪怕再给她点经济补偿,一定得把这事给完结了,莫红透一次宽容,不代表永远的宽容,一旦让娘知道了,这事恐怕就闹大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与莫红秀离婚,从来都没有想过,既便是秦丽丽一次又一次地大骂、大闹,甚至对莫红秀展开的人身攻击,他都没有想过。
没路可走的时候,他还是去了设在留镇的金顶新城建设指挥部一趟,带着他专意绘制的《金城新城文化保护、利用、开发建议图》。可是吕金顶并不在,或许是他在,而不想接见这位迂腐的地方史研究者,田之鱼还是满怀希望地把自己的图纸放到了门卫室,一再交代保安,一定要交给吕总,还说自己和吕总关系不薄云云。保安最后也认真地答应了他,他才满怀希望地走了。
田之鱼并没有立即离开留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探访一下留村,或许,刘雪飞家的旧宅,早已被推土机给推平了,他甚至期待能发现古田人的墓葬或者宫殿遗址,因为他坚信,隗镇悬雾山周边有可能是古田人的政治中心,或者就是个行宫之类的“准城池”,而古田人真正的政治中心或者王室宗亲的贵族墓葬,就在留镇的周边。这个地方叫留镇,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他与大河彼岸的古留国根本沾不上边儿,更没有什么与留国相关的传说。
田之鱼想着的时候,已经到了留村“遗址”,现在也只能称之为遗址了,大一点的砖头瓦片早已被清理干净,粉碎的石灰坯、石头子还散落得到处都是,灰白色的垃圾袋在寒风中漂浮着,又落下来,断墙背阴处的雪还没有化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渣,远处,工人师傅们正在拉起一道“遮羞墙”,绿莹莹的草叶显得生机盎然,上边还钉上了优美而高雅的文字。
田之鱼站在那棵孤独的即将死亡的石榴树前,吊吊地想着,这个生命会不会保存于世,或许,它被规划在甲房与乙房之间的空隙里,那怕只有半米宽,也足可让它存活下去了,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怎么可能呢?隗村,多少成型的大树都被无情地拔出,改种成大叶女贞了,它肯定是难以幸免的,无论时下流行的千篇一律、还是标新立异的规划,都不可能保留这棵可怜的石榴树的。
“你是刘雪飞的男人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田之鱼飞快地看了一下四周,肯定的回答道:“是!”那个声音笑了起来,说道:“年轻人,我知道你在说谎,可我接受了你的谎言,我也把我一生的谎言送给你,你不必太相信了,满纸荒唐言,满纸荒唐言啊。”田之鱼不再观望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声音,那个老人不会再出现了,因为他的家已经不在了。而这个时候,田之鱼惊讶地发现,手中真的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边是手书的三个小楷字样《丢神记》,那个字体,他是熟悉的,因为在中州大学,历史学院的很多地方,都留有这个字体,看上去柔美无比,可却又柔中带刚。
田之鱼并没有马上翻开那本书,他觉得这本书是属于刘雪飞的,自己没有权力去翻阅它。
田之鱼又在留镇这边的插箭岭下转了一圈,除了已经搬迁、被挖得如同大地上麻子点的坟坑外,并没有什么发现,就又转回到金顶新城指挥部,问了一声,吕总还没有回来,而再问自己的图纸时,保安摇了摇头,原来人家已经换班了,田之鱼苦笑了两声,上了自己的小熊猫,发动了两三回,终于打着了车子,慢悠悠地向无梁镇方向开去,快过年了,问问娘还缺什么,好提前给娘置办了。
无梁镇的大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各种年货也摆了出来,田之鱼小心地把车子停放到无梁供销社一个熟人的店铺门前,就信马由缰地到街上转了一圈,买了几副春联,好多年了,自己都不再手写春联了,娘有时也不让买,说来村上做生意的人,送的有,还有安电话的、银行的,也有送的,反正就是张红纸,图个吉利就行。田之鱼又在街头买了两捆葱,这东西,得提前买,能放着,再想想,白菜、萝卜,娘种的有,粉条上一次送回去过半袋子,肉,今天先少割点,过几天回来再多捎点。
田之鱼提着买好的东西,往停车的地方走去,突然,他听到一个稚嫩而熟悉的声音,在叫卖着,他略略回头看了一下,原来是李菁菁和她的后妈,在街上支起了一个小小的儿童服装摊位,田之鱼迟疑了一下,还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把东西放到了车子上,供销社的那个熟人也搬出了一箱伊利纯奶放到了车后座上,说是送给老娘的,那人又执意让给田之鱼一根烟,田之鱼不好意思地拿在手中,那人倒是自己点上了,并没有给他点烟的意思,或许他是知道田之鱼不吸烟的,让烟只是一个想说话的噱头罢了。果然,那人神秘地问道:“听说韩文革和王副主任把我们的老一给告了,这俩货,真不地道。”田之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急忙上了车子,说家里还有急事呢。那个熟人轻蔑地看了田之鱼一眼,回身进了店铺。走过拥挤的街道,田之鱼明显地感觉到,李菁菁看到了自己的车子,可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前方,不敢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