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达摩岭煤矿主井的抽水工作仍然在进行着,矿工家属一个个焦急地等待着奇迹的出现。陈忠实的心中,更是默默地祈祷着,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知道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却妄想着,如果有上帝该多好啊,他能让这些鲜活的生命起死回生。他不愿意下达停止抽水的命令,因为,只要还抽着水,人们还存在着一丝希望,煤矿也存在着一丝希望。
王东旺是随着中州煤炭技校的救急专家回到达摩岭煤矿的,他们很快便制订出了双井对进,加大抽水力度的方案,并对有可能存在生命的区域加强监测,对有可能造成的塌方等二次灾害,时刻提高警惕,加强防范。
王南旺却接到了新的任务,郑冠旦让他具体来负责这次洪灾中心区域,整个隗镇、浊岐镇救灾及灾后重建物资的采购、发放。第一批粮食已经在王财旺的面粉厂里磨成了面粉,以各村为单位分发了下去,首先保证着受灾群众的生活。
各地捐献的物资也很快被拉回,集中到了隗镇镇政府、隗镇供销社大院,根据灾区内各村报来的受灾情况,郑风颂、王南旺等人按照郑冠旦县长的要求,迅速地向下拨付着,严丝合缝地登记着。王南旺和郑风颂的眼睛血红,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
又一批物资分发下去了,王南旺算了算,受灾群众的基本生活,半个月之内,恐怕是没有问题了,他很欣慰,趴在了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睡着了,香甜地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德娴走进了王南旺在隗镇供销社的办公室,她是来向王南旺告辞的,所有手续及实物,她已经和宋改成交接过了,她很遗憾,她的南旺表弟没有参加她精心准备好的交接仪式,她又为南旺表弟庆幸着,《中州日报》大篇幅报道了他的抗洪救灾事迹,他成了英雄,成了人们心中的抗洪偶像,她为他高兴着,流着幸福的泪水。
她看着趴在案头熟睡的亲人,静静地坐了下来,她知道,他太累了,可她的小手还是忍不住摸向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几天下来,有些黑了,也有些瘦了,但是却更加英俊了。我的小表弟,这几天胡子都没有刮,绒绒的,如同刚刚发育的男孩,不,他就是个小男孩,我的小弟弟。陈德娴的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自己的眼睛,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吻着王南旺的额头,面庞,长着绒毛般胡须的嘴唇,有一种痒痒的感觉,陈德娴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用娇美细腻的舌尖,轻轻地舔着王南旺嘴唇上的绒毛,挑逗着他的一双大眼上的长长的睫毛。
王南旺醒来了,呆呆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他没有阻止陈德娴,而是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和她深深地吻在一起,好长好长时间,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直到陈德娴主动地挣脱开他的怀抱,把收购站的交接表静静地放在他的案头,又过来,轻轻地抱了王南旺一下,笑着,说了声:“我的小表弟,我的爱,姐,已经死了,姐,不能给你一件脏东西,再见了,我的爱,我的小表弟,姐,已经死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道:“这个,是我中午吃饭时收到的,姐,祝福你,和这位叫罗兰的姑娘。”说着,抹了一下眼泪,笑着,走了出去。那背影,在眩目的光芒里,还是那样的灵动、迷人,集中了所有女人的美丽于一身。
王南旺没有去送陈德娴,他看到,陈德娴上了赵雪涛停在隗镇供销社门口很久的吉普车,很快便消失在隗镇街头。
王南旺看了看手中的信,几行秀美的文字,是从中州大学寄来的。王南旺呆呆地站在办公桌前很长时间,嘴里呐呐地说道:“罗兰,罗兰,罗兰,我们不可能,对不起了,我的罗兰。”说完,打开抽屉,把那封信放了进去,随手上了锁。
满怀心事的王南旺却碰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贾金旺把领到手的东西又退了回来,眼泪长长地流着,说道:“王主任、郑书记,不是我要退回这些东西,你们说说,人,都没有了,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他发给他们,他们不要啊,他们要的,是他们的亲人,就是尸体,一具尸体也好啊。”
郑风颂看了王南旺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态,他没有权力去表。而贾金旺却仍然痛哭着,说道:“二位领导,我也不怕丢共产党的人,仅仅是俺家,就走了俺老婆和小女儿两个,还有俺三叔家的那个新媳妇,说是走娘家了,可是却一直没有回来啊,二位领导,我们贾洼,没了,上百条人命,没了,你们说,我要他们的物资,花他们的救灾款,不亏良心吗?”
王南旺看了郑风颂一眼,搀扶着贾金旺,说道:“贾支书,具体的伤亡数字,县委已经报到中州市委了,当时统计的是死亡三人,失踪七人,已经让中州市委的武松江书记大为光火了,还说,要彻底追究陈书记、郑县长的责任呢。贾支书,你想想,自从出事那天晚上后半夜,陈书记离开过达摩岭煤矿半步没有?最危险的时候,水已经冲进了指挥部的办公室,淹没了桌椅板凳,陈书记、郑县长可是没有后退半步啊。我当时就在现场,我知道情况有多危险,他们随时都有被洪水冲走的危险,就凭这一点,我们做下属的,怎能忍心再让他们被追责啊。我们田县,离不开这样的好干部、好领导啊。”
王南旺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让贾金旺沉默了下来,王南旺见贾金旺不说话了,这才说道:“东西,你们还是先领回去,至于伤亡人员,你们可以列一个名单,由我们转交给二位主要领导,如何处理,等县委研究决定,如何?”
贾金旺叹了口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