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没有回来,直到何潇儿要走,她才又款款出现,与南木铮一起送她到大门口坐车。
之后,南木铮坐在书房里办公,却心猿意马不能专注;展开纸来,想写写字,笔尖又时时落在纸上不动,晕得一张纸都废了;也不招呼外面的奴仆进来,自己动手又摊开了一张纸,想要画幅水墨画,远山背景下的坐在河边的姑娘怎么看都像是她。他端详着那个女子,仿佛她都动了起来。心随意动,他将那幅画摊到桌子一边,又拿出一张纸将那从画中走出的女子样貌仔仔细细地画了下来。
事毕,将画小心挂起,何潇儿的脸大大的悬在了裕王的书房。
他痴痴地看着,却不敢上前触摸,那是他心里如雪莲般美丽圣洁的存在。
他在心里敲打自己:南木铮啊南木铮!你真是疯了,你这也是傻了。若让别人瞧见这画,你的大事、你的友情、你的名声、你的一切都要受到影响。定是中午那酒喝太多了,竟这样发癫。何潇儿就是这样,总是能让我做平时不做的事。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她将我占为己有这么多年又不肯要我,我像个弃子般哀戚可怜,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真是个可恨的女人!潇儿~你要过的幸福,好吗?你一定要和乐顺遂平安长寿。这样就算不是我在你身边,我也高兴。南木铮,这两幅画不能留。现在是夺位之争正激烈的时候,容不得一点冒险。若让有心人拿去瞧出了端倪,潇儿就危险了。潇儿,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意?不过,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来做什么呢?她总不会抛下十全十美的那个洛行之,来我这里做个侧妃。侧妃之位实在是委屈了她。她这么好,怎能屈居人下,日日请安跪拜?我与她,今生都无缘了吧?……
南木铮将情意压得太久,如今稍一放松,就似潮水般席卷他整个世界,停滞了时间。
外头王管事恭敬的声音响起:“王爷,晚膳到了。您是在书房用膳吗?”
南木铮这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呆呆的站了几个时辰。
他马上将画扯下,动作着急间在画中人左脸上破了一道小口子。他暗骂自己笨手笨脚,小心将两幅画卷在一起,想着是要撕了还是烧了。但这可是第一次画她,怎么销毁都有些不舍,想了想还是放到了书房密室中的书架上。
然后才让人进来送饭。王管事走送餐的奴仆前面,走进来没几步,忽然回身对那仆人说道:“你回去吧,我来送过去。”
那仆人好不容易抢到在主人跟前露脸的差事,有些不情愿。但王立春是裕王府外院总管事,他不敢违命,只得将食盒递了过去。然后他向侧错开半步,想对着王爷行礼跪安,结果王总管跟着侧了半步。他只得在王总管身前行了礼,退了出去。
裕王看着王总管的行径有些奇怪,一个个思索各种可能性。最后他思考王总管是怕那仆人看见什么呢?难道他脸上有东西?他摸了一下脸,感觉无甚奇怪。
还是他忘了将挂着的画收起来?看了空空如也的架子确认了一眼。
等王立春目送那小厮关门出去,听着远走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裕王才瞧见书桌上摊开的那篇字——满篇都写着何潇儿。
裕王有些心急且有些窘迫,饶是在最忠心的仆人面前,他内心深处潜藏多年的最深层秘密被人看到了,他也觉得如被人扒光了一般。而且,从此后多了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再也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了。
他的脸红起来,十分失态地走上去,却没赶上步伐从容的王总管放下食盒,拿起那篇字揉成了一团。王总管一盘一盘地将食物放在桌上,汇报着这几天并不十分紧要的事。
裕王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心中却起伏不定。
王总管摆完了盘子,如平常一样,收拾起了书桌,将桌上几张废纸和那团纸放在桌脚边的瓷缸里,用火折子一烧了尽。
就几张纸,火焰并不大,味道也不呛。
裕王吃完后,王总管收了杯盘带出去,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中,王立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一个月后,得到消息的洛行之快马归家。第二日就去找了何潇儿。
此时,洛河两家长辈已将该走的仪程走得差不多,又择了两个月后的黄道吉日,准备婚礼,只等过门了。
直至大婚前一个月,洛行之和何潇儿常常见面,偶尔几次与南木铮三人聚会。但南木铮过于忙了些,并不能时时都见到。但洛行之汇报事务却总能有空。
南木铮自然要避着两人,不只为了免去自己难过,更是怕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对潇儿的心思。若有那一日,他无法想象他自幼珍视的友情还会不会存在。
只是这两日他们成婚,南木铮再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也得去看看。是以,他在府中磨蹭了半日,告诉自己是在忙正经事,但太阳西斜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出现在让他嫉妒的那个男人面前。
对!他嫉妒洛行之。他嫉妒他的阳光大方温暖的性格,嫉妒他聪慧的头脑、善辩的口才、高强的武功。他嫉妒洛行之的完美,从小他站在那里没人再看得见自己,仿佛连光都弃自己而去,全奔向了他。他让南木铮处处感到捉襟见肘的难堪,甚至让他觉得……自卑。明明自己是最高贵的血脉,明明自己要受洛行之的礼,但是他在洛行之面前总有一种心情忽上忽下的不自在。幸好,南木铮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微笑的样子,从不表露内心的想法。
但最嫉妒的是他拥有的人——他拥有恩爱的父母,和谐的家庭,如今更有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与他偕老。他真的是拥有了全部,天下所有的好事儿全让他占尽了。
南木铮看着随意躺在地上的洛行之,心情有些酸溜溜的。他向来这样洒脱无羁,做什么都透着浑然天成的潇洒。
当初洛何两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洛行之被情伤折磨,频频上战场替南木铮争军功,偶尔回来也是一副不修边幅邋遢的样子。但即便那时候他身上也透着一种成熟的沧桑美,一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韵味。
南木铮看着将自己打理好的玉面小生,心中是服气的。洛行之是男人堆中的翘楚,何潇儿是女人堆里的主角。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是相配的,是应该被祝福的。
但南木铮不想祝福。
他微笑着垂下眼皮遮住他暗淡的眼神,心里不愿承认一个事实——其实他连洛行之的痛苦和煎熬都羡慕。
那份痛苦煎熬是因着那个人而产生,世间独独洛行之有资格承受。他想要这一份特殊。
秋末风凉,洛行之却毫无顾虑地躺在那里,看着凉亭聚起的高顶说着心里话。南木铮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内心的秘密全在南木铮这里。而南木铮向来话少,只静静听着他完美生活里的微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