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只好在镇关侯府堆起高高的柴堆,将遍地的尸体一个个抛上去。火舌舔到尸身脂肪化成的油,发着滋滋的声音,显然十分满足,窜得比房顶还高。丈高的火势烧了一天一夜,夜里将天都映亮了。
有些心肝的百姓,自发地带着些纸钱香烛等物,远远的祭奠昔日的恩人一家;大部分人倒是远远的看着这一生从没见过的奇景和热闹;有些还抱怨着火光太亮,扰的人睡不着。
前前后后一切事情办的利索干净。不过几天,百姓都似乎忘了这件事,街上哟呵着又热闹起来。
林大带着几个亲信,偷偷摸摸将两具尸体运走安葬了。时值数九寒天,起土下葬本来颇不容易。巧在镇关侯别院后山有温泉,温泉附近的土壤自是比其他地方要温暖松软许多。此事又需要掩人耳目。一行人便将镇关侯父子葬在此处。
忙完,林大满头大汗的回头一看,景致倒是不错。可以一目千里,俯瞰山下风光和别院全景。这一点稍稍抚慰了林大心中的愧疚。
他在两座坟冢前,立了事先准备好的无字石碑,带着一起来的人好好祭奠了一番。
往后几十年,实际掌握辽北军的林大,每有烦闷苦恼也要带壶酒来这儿坐一坐,与无声的颜家父子聊聊天。每次回时,倒是心胸开阔,烦闷一扫而空。许是这里的风光广阔宽人心胸,或许是来这儿能想到豁达的镇关侯父子,来过两次后倒是成了他的惯例。
而此时,对这些一无所知的颜正廷跟桃夭浓情蜜意,正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父兄说了才能带着桃夭进门呢。
都说傻人有傻福。颜正廷的福气真是如山之高,似海之深。一辈子随心所欲,安享富贵,到老了还有儿子侍奉孝敬,寿终正寝。
镇关侯一家被解决之后,剩下的就比较简单了。皇上与林大联合,又花了两年时间慢慢蚕食瓦解辽北军稳固的内部核心层。有些人这时候才觉出镇关侯当年的瘟疫透着诡异,但早已无从查起。
最终辽北军的实际控制权落在林大手里,却让他时时觉得脖子后凉凉的。如果忠贞不二的颜家能被皇上猜忌的屠杀满门,那自己呢?
在一次上都城述职后,他忍不住问了王立春。王立春带着匆忙出来见客的孕妻跟林大打完招呼,又让妻子去安排餐饭住宿等事,才遣退了奴仆跟他慢慢说话。
他说,林大孑然一身,在辽北无根基、无子嗣,虽手握辽北军,但威望比之昔日的镇关侯,似有若无。皇上也看得清楚,实在不必为自己的性命忧心。
林大这才安心,与他闲话家常。
王立春似是又稳重了些,眼神中透着几年前不曾有的威严。
“过得好吗?”
王立春深邃的眼神转过来,微微点头:“很不错!我媳妇儿是个明事理的,又温柔解意,并不因我公务繁忙而闹脾气。你当年的担忧倒是……”
林大不愿再听,忽的截断话头:“我也快成亲了。是辽北那边一个大家的姑娘。虽不如都城的姑娘出色,到底是个嫡女,教养好着呢。”
林大瞥过眼,想看王立春脸上的酸意。但王立春只温和笑了笑,说:“我替你高兴。你成亲时,若皇上允肯,我必要去的。”
王立春在南木铮身边跟的久了,连他的内敛都学的一模一样。此时只将心中的酸意狠狠按下,心中却说着跟嘴上不一样的话:我才不去。
林大看着王立春的脸色,表情有些不自然。
过去的到底都过去了,再纠缠沉湎下去倒显得矫情又廉价。
林大刮了一下鼻子,说起辽北和都城的局势。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将那奇异的吸引按下了。
说不多久,王立春的妻子过来柔声开口请客人入席。
王立春扶住她,温和地说:“以后这种事,让下面的人来便好。双身子的人,怎的还这样不知珍重?”
那妇人不好意思的偷看了一眼林大,又嗔怪地瞪一眼丈夫,点点头,嘴上却说:“哪儿有那么娇气了?”
林大看着王立春夫妇琴瑟和鸣的样子,真想好好揍王立春一顿。
若要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觉得王立春现在这样十分碍眼,让他讨厌得牙痒痒。
他强压着不高兴,吃了一顿饭,执意去了驿馆歇息。此后再没登过王立春家门。更是在少有的场合遇到了,也要避着不见王立春家眷。
后来听说王立春真如他当年交代的那样,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他也赌气一般,娶妻三年后,纳了两房妾室,生了一个又一个。
不论是林大还是王立春,倒是比赛般对自己的女人好。倒是让那些女人成了人人称羡的对象。那些女人至死都不清楚丈夫的隐秘。只满足于自己遇到了好丈夫,拥有美满的家庭,含笑离世。
何潇儿生的那个孩子已经两岁了,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这孩子比之同龄人早慧,走路也走的早。洛行之一说起就满脸骄傲。
南木铮再没召何潇儿进宫叙旧。
洛行之没有必要再出差远行,没了机会。身为皇帝倒是能给他创造机会支开他,但他觉得没了必要。
辽北镇关侯一家的事件实在顺利,给了他莫大的信心。他想要的不是跟她偷偷摸摸的一夜,是余生,是日日夜夜的相伴。他有耐心,能等待。
洛家在朝堂上犹如参天大树耸立,有遮天蔽日之势。虽说洛家众人一心向主,但树下乘凉的南木铮难免感到寒冷,只想砍了这棵树。
起初,他这想法并未被自己察觉。只是在奏章上看到洛字,在朝堂上看到洛家人,在闲事趣闻中听到洛家的善行,总是不自觉的感到烦闷。
这洛家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却还不知他们私下怎样呢。他派了暗卫紧紧盯了几个月,发现洛家人真是言行合一的正派人家。这反倒显得他这个君王度量狭小,猜忌功臣了。
他就不信,洛家就没有枯枝败叶。
于是这几年得着机会就大大恩赏洛家,除了让洛家的女人进宫,能给的基本都给了。但洛家人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连以前偶尔能听到的庶子女跟人吵架斗嘴之事都听不到了。
终于,在洛慕笙四岁时,第一次看到洛慕笙的南木铮下定了决心。当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是那张酷似何潇儿的小脸。但只一眼,他便确定这就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