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一婢女跑去向管事哭诉,夫子对自己上下其手十分无礼。毕竟没有证据,那管事只让她调到别处,并未报告此事。没想到,不过半个月,又有一姑娘来对她哭诉若不是正好另一个婢女进门,她就被夫子玷污清白了。
几个月间,连有几个姑娘过来哭诉,再是没有证据也得往上报了。消息报到管家那儿,管家到底谨慎,让人盯了几日,亲眼目睹夫子恶行才去告诉了沈万三。夫子接连作案未遂,恼羞成怒,对身边婢女大打出手。
沈万三知道后眼神都冷了。他不忘出身,最恨这种虐待下人的。只是想辞退他并不容易,乡野之间去哪儿找这样好的活计。只夫子一人在沈家教书,就顶得县老爷身边忙死忙活的师爷。不仅养一大家子,置办了各种田产房子,还在镇上、郡上均有宅院商铺。
他待得再没劲也不愿放手,尤其是听说沈家要去都城的时候,他默认自己是要跟着去都城享那荣华富贵,再用沈家当个跳板,认识几个机关要员,以自己的才华,到朝堂上某个一官半职绰绰有余。至于这些年的蛰伏,不过是自己淡泊名利隐居乡野罢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沈万三以为自己送的很妥当,安安心心举家迁居京都。结果那夫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尤其看到那沈家大院竟给个二管家远亲一家子住着,心里尤其不平衡。
自己在十里八乡闻名的清廉高尚,自己在沈家苦苦教导沈家后辈这么多年,竟不如个二管家的远亲让他们信任放心?
他想了想,给自己昔日的同窗修书一封,将觉得紧要的这些年在沈家的所见所闻统统告知了事。那是夫子认识的人中职位最高的人了。
那同窗与他也不过少时共学之谊。就算那时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猛然收到他的信,根本没想起那是谁。那封信就在他书房搁置了几个月之久。
某一日,他贴身的常随打扫书房,照每年常例给老爷晒书,将几封积存的信件翻了出来。
那同窗看见那些尘封积压的信件就头疼。自从他在刑部得尚书大人青眼以来,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亲戚朋友每隔几日都要来信或登门求他办事。刚开始他还能见见面回回信委婉安抚拒绝,后来实在烦不胜烦,公务又忙,便让下人一一打发了。但下人到底不敢擅自拆开老爷的信件,所以看着无关紧要的就压在书房,什么时候有空闲了拆开看看,但到底不敢未拆就扔掉了。万一有什么大事或大利,岂不错过了?
那日,好不容易得闲的刑部侍郎大人,坐在院中晒太阳。下人们在常随的监视和指导下一一将书房中的书拿出来置于石上,按照老爷喜欢的方式好好晒书。
常随拿来一沓信件,侍郎大人挑开眼帘眯缝着眼一看,便皱着眉头挥了手。那常随得令,马上拆开,一一低声读起来。
读到那夫子的信件时,侍郎大人都快睡着了。但那夫子厚厚的一叠信件终于传到脑海时,他猛的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他立即示意常随闭嘴,不露痕迹地遣散了忙碌的下人,亲自拿着信细细斟酌起来。
他几番回忆这位同窗,再想到信件上的内容,还是提笔去信,给足了面子,将那夫子请到了自己的府上。
时隔几乎半年,那夫子早将那事忘掉了,毕竟他也不知道他写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儿有没有用处。上京路上,他还得意应是老友念旧,要请过去一叙旧日之谊了。
到了都城,那刑部侍郎好好招待了一番,等了几日也不见那夫子来跟自己说沈府的事儿,只好亲自去问。
灌了几壶酒,那夫子便将知道的不知道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和盘托出。
那侍郎毕竟在刑部待了这么些年,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事情不了得,立马思考起这件事告诉谁比较妥当。
————或者对谁也不说,自己烂在肚子里?
多年后,在风雨飘摇的变动中,保全一族上下几百口人,钱财田产毫发无伤之时,他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多事和大胆。
他苦苦思索了几日,下了决心。正好碰到刑部尚书告假之时,他随着其他几位尚书进庆天殿汇报公务。结束后,单独留下给陛下汇报了此事。
他将那夫子的信件呈上去,低垂着头,边说边偷偷观察龙颜。没多会儿,他就不敢再抬头看了。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战战兢兢间,那侍郎大人后悔极了。
皇帝看完信件,听完他的汇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让他离开。
南木铮没有追问,也没有责问,只是让他离开。
出了庆天殿的大门才发现,原来外面下起了那年第一场雨。
他的心情如天色一般,阴云密布,十分后悔自己搅和进这件事。回了家,没有一日吃得好睡得香。便那夫子还日日来寻他,他烦得都不想理他。
过了半月,一日早朝后皇帝召见了他,对他说所知之事不可外泄,否则倾家尽诛。
他吓得连连点头,口称遵命。
出宫路上被吓破了胆,冷汗如雨。直到马车驶进自家巷子,不知是看到自己家心稳了还是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突然灵光一闪,那反过来说,皇帝的意思是否是要保晋王?
他需要好好思考,便让马夫掉转马头,往僻静之处驾车。马夫漫无目的的绕着各坊市走了一圈又圈,终于天色渐暗时那侍郎终于理清头绪,在车中放声大笑。
他揭开帘子一看,马车竟在晋王府北门大街上。
他点点头,心道冥冥中自有因缘。他亲自下车买了一份糕点和酒肉,直接敲了王府北门。
从没有这样直接登门的,更没有朝堂官员穿着朝服从北门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