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山是天下人心中的神山,等闲之辈登不得,尤其是帝皇,若得位不正或德不配位,上了山一定不能安然下山。
他们记得先皇南木铮的兄长,也就是当年的废太子,登了天神山。结果在下山时坐骑受惊,将他甩出去好远。太子休养了半年才好。
当今圣上的兄长,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安王殿下,有次随先皇登天神山,被风卷起的香灰迷了眼,后来落了毛病,到了夜间就不能视物。直到储位被废,新皇登基才突然好了。
因此,皇家人也从来都不随便上天神山。
天神山,太灵验了!
他们怀揣着这些不知真假的消息,等待着新皇的天神山之旅。
皇家人确实不常登天神山。因为天神山高耸入云,上山不易,虽说天神观所在之处风景秀美,四季如春,也没有人抛下京城的闲适舒服跑去那里。城外,主要的祭祀场所在皇陵,问道让天神观派个修者过来便好。皇家人无论是为了自身安危,还是为了其他的,没有主动要去天神山的。
百姓熟悉的那两条受伤之闻是存在的,不过摔下马的是南木卓身边跟着的侍妾之一,是南木卓后宅争风吃醋之故;被迷眼的是伺候南木铮和南木延香烛的小内官,也并没有夜间不能视物。但这些传闻愈演越烈,让百姓深信不疑。
历代皇帝巴不得怀有这种迷信的民众多一些,也好过日日上蹿下跳质疑政令。万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者需要民众如水,最好不要长嘴长脑子。并非愚民最好,而是在其位才知其事,才能谋其政。
皇者最爱的是那种开了天窍,犹如神授,来辅佐自己的人;最安心的是那种好好听话,不多问不多思不多张罗的人;最怕的却是那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满嘴胡言乱语惑乱人心,自己还对自己的理论深信不疑的人。
若不能得神授辅佐之人,那便希望所有人安分守己从令如流。这样也能早日全民一心,达到政通人和之地步。
南木笙听过这些传言,他一笑置之,叶黎安更是不信。夫妇俩携手登山,犹如春游。
这是南木笙自六岁那年目睹生母跳崖后第一次登天神山。幸好叶黎安在旁边无忧无虑地与儿子玩闹。否则,南木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继续登上去。
他拜完天神,一家人到皇家行宫休息。南木笙没有住在行宫主殿,而是住到了当初何潇儿住的小院。这里虽小,但风景独美。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皇帝对这座小院的情怀。
南木笙站在崖边,他有些记不得母亲跳崖的具体位置了。但她那天的音容表情浮在眼前,折磨着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神经。
叶黎安走过去,站在旁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牵起他的手。南木笙望过来,一向风淡云轻的眼中此刻全是破碎的光。
他的眼神如漩涡,一瞬间把叶黎安卷进去。从此,她自愿画地为牢,困在这一瞬。很久很久以后,叶黎安忘了好多好多事情,但从没忘记过南木笙此刻的眼神。
他那样脆弱,那样需要她,用一个眼神就将她半敞未开的心门一下撬开,填的满满当当的。
叶黎安心想:完了!又陷进去了。智者不入爱河,我第一次在爱河里溺水而死,这第二次希望能……
希望能怎么样呢?
叶黎安也不知道她希望南木笙怎样去爱她。
他是皇帝,后宫不止她一个女人,往后会有更多的女人。
叶黎安哪儿哪儿都不怎么优秀,唯独在自知之明这一点上自觉还是可以的。
她觉得即使南木笙愿意,她也没有能力去对抗世俗和朝堂的压力,要南木笙遣散后宫为她独守。
叶黎安轻轻叹了口气,将身边的南木笙揽过来,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在南木笙日后的记忆中,叶黎安此举完全是在安慰他。其实只有叶黎安清楚,那一下一下的轻抚不只是在安慰南木笙,也是在安抚自己忐忑的心。
那日她闭上眼睛对自己说:不挣扎了,不反抗了,就这样吧!幸好,相爱的人是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在那方小院中度过的几天之内,叶黎安终于入尘,南木笙却是终于用新的美好的记忆覆盖了幼时的梦魇,终于驱了心魔。
有一日,帝后二人看望久居天神山的何太后——哦,不,现在应是何太皇太后了。
过年时,另一位太皇太后文氏忽然病重而亡,如今只有这位何氏太皇太后了。
叶黎安看见这位太皇太后感觉十分亲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太皇太后看着叶黎安的打量微笑不语,留了叶黎安用午膳。
皇帝识趣地离开,让这两位闲谈。皇帝遣了下人,无所事事地闲逛到天神观中,正巧看到一位六七岁的小道童在擦拭神像。
皇帝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小修者!只你一人擦拭这么大的神像。要擦到什么时候?不如再请几个人与你一起擦。”
小道童闻言停下,回头看了看他,许是不认识皇帝,也识不出帝皇服饰,淡淡开口道:“修者便是修者,没有大小之分。我年龄虽小,却是问道之人,世俗之礼便不再适用。”
南木笙听着有趣,笑了笑,有心逗弄他,开口道:“受教了!那你何不去修行,为何在这里擦神像?”
那道童老成地点点头,回头继续擦拭神像,说:“擦这神像便是修行。神像虽大,我一下一下地擦拭,总能擦拭干净。既然只有我一人,这便是我一人的修行。无关他人!”
南木笙仔细琢磨了这几句话,没了刚刚逗弄的心思,问道:“何为修行?如何修道?”
“修行便是悟禅,修道即是问心。守持本心,不为色相所扰,净心守志。禅机尽在一言一行一花一叶中,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
南木笙终于正色,认真思索这几句话。
那小童回头看看他,摇摇头叹道:“痴人啊痴人!既不明白,我再点你几句。修行即是饥来吃饭、困来即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