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寺”位于半山腰，那日是晚上来的，秋习并未领略到周边的风光。

今次晨光初起，夜露仍在，草间叶上皆是晶莹，水灵灵的，让人看去心都被滋润了似的舒爽。

野山菊端的一派傲然，春时不与桃李争艳，然桃李皆已成泥，此时只显菊的气质和矜贵了。

秋习拾级而下，白云头上缭绕，雾气氤氲身前，人如行在画中，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座落于山角处的裴家酒坊。

世事真是无常，在裴家时，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许是老天爷不忍她这块璞玉弃之草野，才借助一个蛋黄让她“死”去，后又派了使者方自逸来拯救她。 秋习曾这样想过。所以她不想埋没自己的价值，那样到头来她会后悔；她也不想放掉那个男人，他是她的恩人，是让她重生的恩人。所以尽管他不许，她也要帮他，帮他找到家人，帮他光明正大地重回自己的家。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机会重生，有机会去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有机会冲出牢笼振翅而飞。

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如她般幸运？回答当然是了了。

秋习边欣赏风光，边暗自想东想西。

远远的传来说话声，听声音是两个男子。秋习竖起耳朵，却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二人往山上上，秋习往山下下，距离渐渐拉近，话也听得清楚了些。

“于兄，别说你的苦楚了，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听这腔调，刚才是那位于兄向他抱怨什么了。

“你家嫂子生了两女，她让你来祈求生子，这倒也有情可原。可我家那位，这才怀上两个月，我却已经来了三次。过几天就让我来，过几天就让我来，说是这里的菩萨灵验，得常来上香求他保佑，既求生儿，又求平安。我，我都要烦死了！”男人怨声道。

“烦也得来，谁让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得罪得起吗？再说了，将来你不是还要借助人家的势力，不然你的仕途……”另一人劝着。

秋习听明白了，这人既要攀富贵，又想不劳而获。

“孔夫子说的一点不错，‘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呀！”

“可不，孔夫子他老人家怎么看得那么透澈呢，这女人啊，就是和小人一样难缠！”

秋习听了生气，虽然她不是愿惹事的人，但当着她的面说女子的不是，她不想听之任之。

不过，那两人低头看着脚尖走，并未见从山上下来人。

待那两人与往山下走的秋习差了几步时，方才看到来人：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子，一双带着些许怒意的眼睛。

两人驻足，瞬间被这女子的气势所震撼，只是他们赶紧躲开了那双眼睛，往别处看去。

“两位公子想必是读过圣贤书的，可否把你们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秋习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她不着急，她要慢慢和这两位耗时间，等那个小姐和丫鬟。

两个男人互望了一眼，那个年长些的于兄问：“不知姑娘要听哪一句？”

他的态度倒还不错。也是，美女怒着也好看。

“就是孔夫子说的话。”秋习瞥了他一眼。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他像是学生在课堂上念课文，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小女子才疏学浅，还烦请这位公子给解释一下。”秋习指了指另一位。

“是说这个女人呀，和小人一样，都很难相处，你亲近她吧，她就会无礼，你疏远她吧，她又会心生怨气。”他说的煞有介事，还异常自然，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就不是个女子。

“你胡说！”秋习手抚腰间小剑，那把在“铁匠铺”买的带钻的小剑，她的声音很大，山间都有回响了。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把头都往后仰了仰。他们没想到，这个清秀的女子竟然会发火。

“孔夫子如果在世，他一定会说：我可没这个意思。人家说这段话，本来是用来劝诫君主的，你们可倒好，硬生生的把这话给歪曲了。”

秋习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很轻。她知道定是那位小姐和她的丫鬟下来了。

“大家都是这般理解，难道都是歪曲？”年长的道。

“当然，凡这样理解的，都是歪曲。孔夫子这席话，是在见过卫灵公与其宠妾南子之后，才有感而发的。”

秋习听见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估摸小姐主仆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孔子所说的女子并不是指全天下的女人，而是特指君王身边那些受宠的女子。君王一旦过于和他们亲近，他们就和小人一样，没有分寸，恃宠而骄。但是你如果疏远他们，他们又会心生怨恨，折腾出各种幺蛾子。小人也是如此，所以君王身边的宠妾和小人一样，都不是好人。孔子提醒君主，作为一个君王，一定要能够驾驭这两种人，不要让自己被他们给操控了。”

秋习身前的两个男人听的是目瞪口呆。身后的两个女子听的是心花怒放，还从没有人这样解释过这句话。

小姐和丫鬟对秋习充满了好感，也充满了好奇。

“孔夫子的这句话有两种解法：其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这个‘唯’字，并不是唯一的唯，而是和之乎者也一样，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语气助词。”秋习边说边用手指头点着那两个男人。

“那第二种解法呢？”这句问话是从秋习身后传来的。

秋习佯装不知身后有人，突然转过身子，然后很礼貌的对二人颔首，“两位姑娘有礼了。”

“有礼，有礼！”二人矮身还礼。

“这位姑娘您继续说，我们爱听！”丫鬟微笑着扶着她家小姐往前走了几步，与秋习站到了一起。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这里的‘女’字是‘汝’字的通假字，也就是‘你’的意思。‘子’，就是子女，唯女（汝）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是说：你的子女，如果和小人混到一起，就会很难教养，你如果亲近他，就会骑到你的头上没有分寸，你给他点脸色教育他，他又会怀恨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