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庄依山傍水,本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所在,虽然只是江家在乡下的别院,却是江老太爷最为钟爱的住所,老兄弟三人已经决意将来在此养老了,这几年不断扩建,亭台楼榭,红砖碧瓦,花树茂盛,富贵之气与乡村野趣掺杂在一起,别有一番意境。然而如今映入江枫眼帘的,却是一片惨淡破败之相。围墙塌了两三处,两扇大门歪在一边,走入庄子,烟熏火燎的痕迹比比皆是,房舍倒是大部分未曾烧掉,显然有人在室内放火,因为下雨没有烧起来,只不知这放火之人是金兵还是江家自己。
院墙上、老树下、厅堂里,到处是打斗过的痕迹,粉墙之上,暗红色的血迹斑斑驳驳,似那即将凋谢的腊梅,红的让人黯然神伤。庄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地面仍未干透,一片泥泞的水洼里,仍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水。江枫缓缓走到水洼前,跪了下去。失去亲人的痛苦与自责深深的嗜咬着他的心,他低下头,凝视着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的落入水中,激起一波波涟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良久良久,太阳渐渐升起,清晨的风凉爽温柔,像母亲的手拂过少年的额头,将他垂下的发丝吹得向后轻轻飘起。泪痕渐干,江枫的眼中慢慢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他直起身子,举起右手三指,向天上的亲人发誓:我必让江家重振雄风,以慰父母亲人在天之灵!
登州治所蓬莱县,城门口熙熙攘攘,被兵灾波及的山东各地,大城大埠的人气开始慢恢复。一个衙门书办模样的人站在木头垛子上,冲着周围的百姓声嘶力竭的宣读着手里的文告:“谨奉大金左军都元帅谕令,兹告知尔等:赵宋本得位于孤儿寡母之手,为世人所笑,及佶、桓二帝失德,不遵祖训,废坏纲常,小人盈朝而善人壅塞,方腊张迪之辈蜂起,天下沸腾。大金吊民伐罪……汝等无需惊怖忧惧,有逃避山林者,可辗转相告,令使返回……兹有巨寇江锡林者,结党走私,为祸乡里,甚而纠集盗匪,对抗天兵,现已授首伏诛,其家产田亩充官,首级悬杆百日,以警后来。大楚登州府格文榜示,丁酉年六月初九。”
一个汉子站在人群里,斗笠压低遮住了面庞。他双手在袖中攥紧成拳,微微颤抖。这人正是江枫。东京的消息传到了登州,所有人都被震惊的无言以对:金兵破汴梁,擒二帝,立张邦昌为帝,建立所谓“大楚国”。江家则被安了个“乱匪”的名号,家产、店铺、田地全都被官府吞个一干二净。原本江家座上客的县尊府尊,翻过面皮变成如狼似虎的妖魔,吃人都不吐骨头。江枫心里一片冰凉,知道事不可为,只能先保住性命,其他徐徐图之。他抬眼看看城门口高杆上挂着的十几颗人头,扭头往来路走去。
第二日,人们惊讶的发现,城门口示众的江家众盗匪的首级不翼而飞,只剩一个人头孤零零挂在那里。衙役们解下来请人辨认,发现这竟然是大金东路军先锋官白可术的脑袋!一时间满城大哗,流言蜂起。百姓们眼神中带着快意,议论纷纷,有说白可数杀人太多遭天谴被鬼神所杀的,也有人说是山东义军干的,最流行的说法是江家漏网的大郎江枫杀之报仇的。为啥是他?很简单,江家那一串脑袋里唯独没有江枫的。
出了这档子事,最头痛的当然是府尊大人。这么大的一位女真将领死在自己辖区,如何向上面交待?自己见风使舵、求神拜佛,好不容易在这新朝鼎革、兵荒马乱的时候保住了头上的帽子,这一来,别说帽子,怕是帽子下面吃饭的家伙也保不住了。当下急急发布海捕文书逮拿悍匪江枫,生死勿论,赏钱百贯。后来由于迟迟不能将凶犯捉拿归案,这位府尊怕受追究,干脆挂冠而去,回乡去做富家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