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石脂？”听到这个词，江枫忽然想起那天陆川曾说过，《武经总要》里说，这石脂是极好的燃料，有一种叫做“猛火油柜”的火器，似乎便是这石脂加热后喷射出去灼烧敌人的。耶律振宝见他发呆，问道：“江兄弟，你在想什么？”江枫含含糊糊道：“我觉得咱们可以用这石脂做气球的燃料，可惜没有容器盛放。”

耶律振宝笑道：“这个倒是不难，此物颇为粘稠，部民用布袋装盛都不会流出来，只需做个简单容器即可。”几人当即动手，用采集的灌木细枝和吊篮边缘抽出来的几根竹篾条编了一个大筐，筐内铺垫树叶和沙土，最后将垫在篮子底的整张牛皮和几件外衣铺在筐子里，用麻绳捆结实。随后几人一起努力，满满装了一筐石脂。当江枫把石脂倒进炉子，用火点燃之后，果然桔红色的火焰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干瘪的气球重新变得饱满，向着天空跃跃欲试。

一阵带着土腥味的风从西方吹来，狂风呜咽着扫过荒凉的大地，天气越来越恶劣，风暴就在眼前了。正当江枫把小苏丹举起来交给吊篮中的耶律振宝时，一支羽箭忽然穿破漫天沙尘疾飞而至，直冲着江枫宽阔的后背射来。江枫身旁的柏妮娣眼疾手快，匕首一挥，将那箭矢击落。

江枫知道多半是敌人骑着马追了过来，赶紧加一把力，将马斯乌德交到耶律振宝手中。羽箭接二连三的射来，但好在风沙肆虐之下，那些箭矢很快失了准头，歪歪斜斜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江枫对柏妮娣喊了声：“快上去！”然后猫着腰冲到缆绳边，掏出匕首去割断绳子，忽然眼角余光见到白影一闪，扭头看时，只见到柏妮娣的背影消失在数丈外的沙尘里，接着兵器碰撞声便传入耳中。江枫急得跳脚，喊道：“柏妮娣，你给我回来！”回答他的是一匹马的嘶鸣，接着又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显然柏妮娣刀头已经见血。

一阵大风吹来，气球一下子脱离地面，十兵卫焦急的伸出一只手，大喊道：“大郎，快上来！别管她了！”江枫稍一犹豫，想起了刚才哈桑那决绝的一跳，当时自己若是再勇敢一点，或许结局就会不同。他与十兵卫对望一眼，十兵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叫：“别……”但江枫已经猛力一刀割断了缆绳，气球被狂风裹挟着，迅速飞远，十兵卫焦急的喊声湮没在风中。

江枫逆风而上，百胜刀划出一个光圈，直直冲向柏妮娣身边的几个敌人。砂砾打在刀背上，发出悦耳的撞击声，但随即飞溅而起的鲜血让这声音戛然而止。这次带队追击的是麦斯欧德的亲信巴德，禁卫军的一名队长。他带了二十几个骑兵，一人双马一路急奔，大漠之中视线开阔，气球载重过大飞的也不甚快，竟被他们追了上来。不料刚刚与敌人交手，沙暴便不期而至。天昏地暗之中，他们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反而被江枫和柏妮娣逐个击破，冲在前面的几人纷纷落马。沙暴越来越猛烈，那队长大呼道：“集合！先集合！”不想风声太大，没有几个手下听见，反而吃了一嘴沙子。

江枫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天气，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找个地方掩蔽，跑了几步，才发现周围根本无法视物。一只柔滑冰凉的手抓住了江枫的左手，柏妮娣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大声道：“别乱跑，跟着我！”柏妮娣拉着江枫，艰难前行几步，来到一匹死马跟前，先按着江枫紧挨着死马肚腹侧着身躺下，然后自己躺在他身边，将背后斗篷罩在两人头上。

柏妮娣的披风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竟颇为坚韧，没有被刮破，尘土也大部分被挡在外面。江枫只觉得头上如千万头怪兽呼啸而过，黄沙渐渐将两人躲藏的马尸埋没，不知道此刻周遭是怎样一种可怖景象。两人在这小小的帐篷里面对面紧紧挤在一起，瞪大了眼睛，有些尴尬的互望着。过了片刻，风声不见减小，反而愈演愈烈，外面的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柏妮娣让江枫靠着马尸，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风沙里。江枫感觉到柏妮娣身子微微发抖，知道她奔波一日夜，又伤口失血过多，有些坚持不住了，迟疑片刻，江枫翻身到外侧，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护在怀里，将披风重新盖好。

柏妮娣愕然，江枫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她第一感觉到被人关心的滋味。很快，后背的僵硬刺痛被温暖融化了，身体的颤抖也停了下来，她轻舒一口气，抬起头瞥了一眼，可以看见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的侧脸。她能感觉到江枫把胳膊挡在自己背后撑着斗篷，始终没有松劲儿。

这是个好人，她想。可是这样虎狼横行的人世间，像他这样的好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立刻感受到了男人强壮的胸肌。是的，他很强，他的武功很好，也很聪明，但是这个人的强大与她自幼所见到的强者完全不同，他身上那种坦坦荡荡的正直，那种理所当然的善良，让自己这种生活在阴影里的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柏妮娣忍不住喃喃自语。

江枫问道：“你说什么？”外面狂风咆哮，尽管两人的脑袋几乎靠在一起，江枫仍未能听清她的话。柏妮娣摇摇头，不再说话。江枫奇怪的望她一眼，昏暗中隐约可见一对眸子闪了一闪，目光便躲了开去。但随着沙尘一层层覆盖到披风上，两人周围彻底陷入了黑暗。江枫只能闭上眼睛，调匀呼吸，盼着风暴赶紧过去。虽然他口鼻中尽是灰土，一呼一吸之间，仍隐约可以闻到幽兰般淡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