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落在赵佶面前的，是一枚色泽温润的玉环。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饰物之一。只因金主吴乞买接见他时故作大方，许他保留贴身衣物，这才得以留在身上。数月前，赵佶将心腹宦官王玮找来，将此玉环交于他手中，嘱咐他想法子逃回南方，将这玉环交给赵构。

环者，“还”也，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请求赵构与金人交涉，将自己和赵桓接回去。宋国降人迁到五国城后逃跑者甚多，但大多冻死饿死在周围的荒郊野岭之中，因此王玮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失踪后倒也并未引起太多重视。

赵佶等了数日，见周围一直风平浪静，起初还盼着王玮将消息送到，那位好儿子赵构能救自己脱离苦海，但等了许久也没有消息，以为王玮也死在逃亡途中了，便渐渐绝了念想。如今这玉环既然就摆在眼前，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王玮逃亡路上被擒了，这一下自己的期望落空不说，只怕立刻会有杀身之祸！

赵佶浑身颤抖，黄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滴落在面前的土里，口中讷讷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金人长久以来的虐待欺压，已经让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完全失去了面对质问的勇气，只是深深的拜伏下去，将他的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露出幞头下花白的头发。

“是......是我。”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传来。赵佶身子一震，扭头看去，儿子赵桓竟然支撑着瘦弱的身躯抬起头来，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种是一种心如死灰的人特有的平静，让与他对视的人心中发凉。赵桓干涸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是我......让他南下，与......旁人无关。”

吾都补闻言“嘿嘿”冷笑两声，眼中闪动着残忍的光芒，用手指点了点赵桓道：“好啊，真是孝顺儿子，我若有这么个儿子，可不能让人随便杀了。”

赵桓绝望的语气让赵佶忽然惊醒：是啊，都到这个地步了，死有什么可怕？一丝勇气瞬间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挣扎着膝行几步，大声道：“不不，大人您容禀，这人发烧烧糊涂了，您千万别当真。大人，这玉环的确是罪人随身佩戴之物，只是数月前便遗失了，许是被哪个下人偷了去也未可知。请大人明鉴！”

吾都补脸上横肉抖了抖，阴恻恻道：“你们这些蛮子，最是狡狯，我却不与你啰嗦。前些日子守卫说跑丢了一个阉人，这周围到处是野狼，咱们本来也没当回事，想不到不久后纳里浑守军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形迹可疑之人被擒获，搜查之下发现竟是一个阉人！不想那阉人趁守军不备，竟然又逃了出去！那人跑得虽快，到底还是掉落此物。军中汉人书吏说，你们汉话中，环的意思便是要回去，哼，勾结宋国欲图叛逃，这玉环便是铁证，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赵佶和赵桓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狂跳了一下：王玮没有死，他成功的逃了出去！希望的光一下子重新回到两人眼中，连赵桓麻木的表情也重新变得鲜活起来。但吾都补随后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尔等既然敢勾结宋国谋反，就是死罪！你们两个，今晚只能有一个活着走出去！老东西，你跟你儿子的命，选一条吧！”两个刚刚被唤醒了生存希望的人，瞬间坠入冰窖。父子俩同时保持了沉默，对这对父子来说，这沉默比刚才吾都补的呵斥更令人坐立不安，虽然只有短短数息时间，却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片刻后，赵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终于颤声道：“大人......”

“大人！不好了，五国城中失火了！”一个略带惊慌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打断了帐中的对话。吾都补霍然起身，喝道：“别慌，带我去看看！”他随那亲卫大步走出，向远处眺望，果然发现一大片暗红色的光焰在不远处闪动，映红了五国城上空黑沉沉的夜色。

五国城虽是历史悠久，但城中多是低矮土坯房，还从未有过如此惨烈的火灾，吾都补作为本地最高军事长官，不能坐视不管，立刻召集本部五百名骑兵向城中奔去，只留下半个谋克五十余人看守营帐。两千余只马蹄带着隆隆声逐渐远去。片刻后，十几个黑影缓缓从周围的草丛中显露出身形，向营地无声无息的靠近。他们手中端着缩小版的神臂弓，弩箭锋锐的箭簇在黑夜里闪着寒光。

风已经越来越强，天空阴霾密布，尽管栓了缆绳，干瘪的气球仍被吹得向一边倒去，随时可能翻滚出去，十兵卫和霍斯鲁找来几块大石头，放进篮子里压舱，加上他们自己的体重，这才勉强让气球不被吹走。

小苏丹尿急，又不好意思尿在篮子里，尽管腿上有伤，仍在阿奴的搀扶下爬出吊篮，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他见阿奴还在旁边，脸上一红，挥手道：“你......你走开些。要不我......尿不出来。”阿奴“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转头走开。尿完尿的小苏丹提起裤子，眼睛一撇，惊叫道：“那是什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众人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个七八尺方圆的洼地，里面积攒了一滩黑色粘稠的污泥，还偶尔冒出几个泡泡。那污泥潭散发出刺鼻的怪味，周围寸草不生，似乎里面隐藏了一条毒龙，正在不安分的缓缓蠕动着。

天色依旧昏暗，江枫举着火折子向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些，忽然眼前一暗，一个苗条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正是柏妮娣。她一把将火折子抢过来，远远丢开，口中道：“你若不想死，就别举火！”江枫愕然道：“这是为何？”耶律振宝来到他背后道：“这是石脂，遇火即燃，这潭中瘴气更易燃烧，遇到明火会爆燃，容易伤人。石脂在西域颇为常见。我们那里的部民多有用此物引火的，但烧起来烟气太重，还有怪味，室内不能使用，是以并无太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