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吾都补稍稍被阻挡的空儿，于万里终于追上来，喘着粗气挡在赵环儿身前，大声道：“环儿快走！”事到如今，他已不指望能把两个皇帝带出去，只要能让环儿完完整整的逃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赵环儿看了一眼于万里宽阔的背影，心中痛苦如被烙铁烧灼，但她知道，此刻犹豫不得。她让阿念背着几乎昏迷的赵桓，自己伸手努力扶起父亲，咬牙道：“咱们走，继续走啊！”赵佶勉强走了一步，便“啊”的一声痛呼，再次跌倒在地。他的腿上鲜血正在汩汩而出，已经湿透了裤腿。

“爹，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赵环儿终于放下了矜持，死命拉住父亲的胳膊，想让他站起来。赵佶颤声道：“嬛嬛，嬛嬛，你听我说！我，我怕是回不去了。”赵环儿放声大哭，一边拼命向前拖着赵佶，一边大声道：“不行！我不让你死！爹爹，咱们继续走，就快到了啊！”赵佶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把扯开了自己和女儿的握在一起的手，这力量出乎意料的大，赵环儿几乎倒摔了出去。这位刚刚过了五十岁生日的大宋太上皇，似乎突然间回到了自己朝廷，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道：“朕命令你，立刻走！”赵环儿呆了一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即赵佶便难以支撑体重，一下子单腿跪在地上。

这个人，执掌天下权柄二十六年，虽然聪明绝顶，却行事任性乖张，穷奢极欲，轻浮放浪。他曾经搜刮民财，修建艮岳，逼反方腊，崇信道教，任用奸佞，倒行逆施，将大宋吏治和财政彻底败坏，他也曾自创瘦金体，供养文人，将大宋的文化推向巅峰，他的昏聩软弱，好大喜功造成了塌天大祸，无数百姓被他的朝廷拉入苦难的深渊。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眼前这个愿意为了自己赴汤蹈火的女儿。既然已经负了天下人，负了祖宗，如何能再连累这孩子？赵佶老泪纵横，单腿跪地，冲着女儿深深地低下了自己头发花白的头颅，发出了一声灵魂深处的叹息：“孩子，是爹爹对不起你啊！”

赵环儿被父亲的举动惊呆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赵佶捡起刚才落在地上的箭矢，狠狠刺入自己胸膛！随着鲜血迸溅，赵佶仰天倒下，凹陷面颊因失血而迅速变得苍白，只不过先前那份狼狈晦暗的神色，已经被一种宁静平和所取代。环儿的哭喊声，兵器的碰撞声，大河的流淌声，正在渐渐远去，他向着眼前的女儿挥挥手，指了指远方，随即眼前便一点一点的陷入了黑暗。

伽色尼城果然是名不虚传。在广袤的原野上，这繁华的大城如同一座小山，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很难想象，当初是一群奴隶靠着手拉肩扛将它建立起来的。虽然江枫等人比那信使晚走了一个时辰，好在一路上以南风为主，还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伽色尼。苏丹进城的时间只比麦斯欧德的信使快了半天，但这已经足够了。苏丹回宫的当天，就召见留守重臣。大殿之上，江枫和耶律振宝突然出手，将易卜拉欣和库特布丁拿下，当天便在城中斩首示众！古尔人失去了首领，陷入混乱，很快被近卫军缴械看押起来。一场酝酿多年的阴谋就这样在阳光下烟消云散了。

能让男人快速成长的，只有血与火。经过这一番上天入地的生死考验，马斯乌德一下子懂事了很多，他再也没有关心过自己的狮子和魔术师，每天只是坐在宫中，拉着江枫和耶律振宝询问治国的建议。此时，一位意想不到人才出现在苏丹的视线里，正是江枫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帕西人大祭司霍斯鲁。

霍斯鲁温和忠厚，知识渊博，精通四种语言，尤其难得的是，他对波斯这块土地上人民真实的生活情况非常了解，提出的建议往往能切中眼下的要害。虽然霍斯鲁不是伊斯兰教徒，但那个时代的波斯，远没有后世偏激狭隘，大量异教徒被允许按自己的信仰自由生活，因此霍斯鲁作为宫廷顾问参赞政务是没有人能反对的。在他的建议下，苏丹首先向全国各大部落和主要城市发布文书，稳定人心，又宣布将迎娶古尔人新任族长的女儿为妻子，重新将古尔人安抚住。

伽色尼与大宋体制不同，这里多是实行包税人制度，政府并不直接控制地方行政。各个辖区内人种复杂，除了信仰伊斯兰的突厥人作为统治基础，还有信仰婆罗门教的天竺人，信仰佛教的葛逻禄人等等。数十个民族，十几种宗教，在半部落制的松散管理下结成一个国家。这种政教合一的政府远没有大宋的文官体系那么精细高效，但与此同时也具有强大的自生能力，并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治理水平。在江枫和霍斯鲁等人的帮助下，事情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一度陷入瘫痪的政府，渐渐恢复了运转。

苏丹亲自掌权后，必然要有所作为。马斯乌德想起国仇家恨，觉得若想为国家谋求一个和平的环境，一定要拔掉“鹰巢”这颗钉子。这些年来，伊斯玛仪教派在塞尔柱和伽色尼两大国之间左右摇摆，时不时用暗杀手段搅乱局势，趁机火中取栗。其军事实力快速膨胀，成了一个由狂热教徒组成的国中之国，已经对周边所有国家都构成了威胁。按照马斯乌德的意思，立刻就要发兵讨伐。但江枫以西夏、辽和大宋之间的战争为例，指出必须防止出现与周边大国互相掣肘的情况。

“你是说要联合西边的塞尔柱人，一起剿灭这颗毒瘤？”马斯乌德犹豫道：“可是塞尔柱人是他们宗主国，怎么会帮我们啊？”

霍斯鲁道：“陛下无需担心，塞尔柱人表面上是他们宗主，但也深受其害，据说他们也曾多次讨伐鹰巢，皆因种种原因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攻打鹰巢要塞，领兵的宰相之子就是被教团刺客杀死的，可见其仇恨绝不亚于咱们，承认他们半独立的地位只是无奈之举。”马斯乌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嗯，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红彤彤的太阳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小乙在墙角默默画下一条白线，自己在这石头屋子里已经快住满两个月了，母亲也好，江枫也罢，都始终没有出现。小乙即感到安慰，又有些失落。好在那个神秘的林大师，每天准时出现在牢房门口，带着她在开满野花的山坡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