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向他身后张望,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走廊里。他全身黑衣,披着短斗篷,一顶黑色的兜帽遮住头脸,看不清面容。那人抬头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小乙脸上扫视了一眼,便将眼皮垂下看着地面。在昏暗的火光中,小乙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的跳起来,这事绝不是老看守说的那么简单,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她不寒而栗,那是死亡的气息!
这一刻,在她血脉里埋藏的天赋被求生的本能唤醒了,她忽然就冷静下来,血液重新回到脸上,手脚不再颤抖,用平静还带着点慵懒的声音道:“大叔,人家刚刚被你喊起来,还要穿衣服,而且我得把我的花也带着,您老先在外面等等行不行?”说着就要关门,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一把推在门上,那使徒冷漠的声音传了进来:“就在这里穿,马上。”小乙嘟起嘴,对着老看守道:“大叔,这人真是真主的卫士吗?竟然要看人家姑娘换衣服,这么不要脸,死了可是要下火狱的!”老看守脸露为难之色,对那使徒道:“您看,林大师关照过,这孩子不是一般犯人可比。这......”那使徒犹豫片刻,哼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小乙冲他做个鬼脸,将木门重重关上。
木门一关,她一把将身上毯子甩开,用手提着脚下细铁链来到窗户边,轻手轻脚的爬上去。她纤细柔软的身子没费什么力气便从狭窄的铁条缝隙中钻了出去,可是外面的景象,却让小乙险些惊呼出声。她所在的地方是城墙拐弯处的一座塔楼,孤零零面对着外面的悬崖。狭窄的窗户外,是直上直下的光滑城墙,足足有五六丈高,城墙下是怪石嶙峋的陡坡,坡底被黑暗吞噬,看不出有多深,若是失足摔落,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小乙吐了吐舌头,心想也不知当日柏妮娣姐姐是怎么爬上来的,我可没这个本事从这样的墙上下去。
小乙抬头向上看,塔楼的圆顶边缘就在自己上方两丈的地方。如果没有脚上这该死的铁链,小乙还有把握试试攀援而上,现在带着这东西,肯定是不行了。时间紧迫,或许下一刻使徒就会冲进来。小乙目光焦急的在周围扫视着,脸上豆大的汗珠滑落,立刻被呼啸的山风吹散在夜色里。忽然,她的眼睛一亮,斜上方五尺开外的墙上,竟然有一个方形的小孔。这是塔楼的四个观察口之一,她虽然不知道但这个口通向哪里,但它可能是脱困唯一的希望了。小乙深吸一口气,默念:“江大哥、妈妈,还有没见过面的爹爹,你们要保佑我啊!”随即又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傻瓜,妈妈和江大哥又没死,怎么保佑你!”
“丫头,好了吗?”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
小乙睁开眼,双腿一用力,腾空而起。
小乙自幼跟随母亲练习纵跃轻身功夫,她天赋极好,连柏妮娣都自愧不如,但她毕竟脚上绑了一条铁链,身法大打折扣。当指尖触碰到窗台粗糙的石头边缘的时候,她上升的势头已经到了尽头,身子一沉就要落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小乙猛地发力,四肢伸展,全身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右手拼命向上,终于将四根手指搭在了窗口!她就这样悬挂在半空中,随着夜风轻轻晃动着,脚上的细铁链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小乙眯一眯眼睛,让汗水不会流进眼里,她努力随着摇摆的节奏稳住身子,先调匀呼吸,然后再次发力,将两手牢牢扒住窗台。就在此时,下方牢房里传来木门被撞开的巨响,接着就是使徒愤怒的吼声,老看守惊慌的叫声。一个带着兜帽的脑袋从窗户的铁条缝隙里探出头来,先是向下张望了片刻,然后他猛地抬头,向上看去。光秃秃的城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如水的月光,将冰冷的石头镀上一层银色。
就在使徒抬头的最后一刻,小乙险之又险的将右腿收回来,紧紧蜷缩在窗台上,心中怦怦直跳,祈祷那个家伙没有看见自己。这个了望口有一扇铁栅栏挡住。她只能蜷缩在二尺见方的狭窄平台上,进退两难。过了一会,使徒的脑袋缩了回去,接着刺耳的牛角号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火光和嘈杂的脚步从城堡的各个角落出现。小乙知道,自己逃走的消息已经被传递出去,他们一定会挖地三尺的寻找自己。“哼,你们找吧,能找到这里才怪!”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反而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城堡正中,昏暗的大厅里,被派去转移小乙的使徒已经回来,正恭敬的弯着腰,对面前的老者说道:“长老,确实是忽然就不见了。那女子说要换衣服,属下想她脚上有铁链,绝不可能轻易逃脱......”长老打断他道:“嗯,她说?她可是用波斯语说的?”使徒答道:“是,她波斯语倒是说得颇为流利。”
长老点点头,还是那副温和慈祥的样子,点头鼓励他道:“接着说吧。”“是!后来属下仔细看过,那牢房老旧,是被她用石块破坏了窗棱,才逃了出去。这决非一朝一夕之功,属下以为......属下以为,恐怕是有内鬼,才能接应这女子逃走。”
长老捋着胡子道:“哦?此话怎讲?”那使徒道:“其一,塔楼高峻,只有一条通道,只有熟悉鹰巢内部的人才能不知不觉将人带走。其二,您刚刚决定将那女子转移,便有人在这个时候将她救出,这人一定能接触重要机密,说不定还是教中重要人物。”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一眼长老脸色。“有个人,嗯,恰好跟这女子接触频繁,而且,恰好身居要职,这个......”长老见他吞吞吐吐,哈哈一笑,点头道:“赛义德,有长进嘛。不过这件事你不要乱说,去把大家召集起来,今天啊,别想好好睡觉了。”
赛义德被长老夸奖,脸上顿时荣光换发,施礼后就要退出,却听长老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赛义德脸上一阵抽搐,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利,有负长老嘱托,请长老责罚。”长老锤了捶酸痛的腰,随口道:“自己去领二十鞭子吧,别等天亮。”“是!”赛义德如释重负,恭敬的答道。
篝火哔啵作响。赵环儿盯着这一团跳动的桔红色火焰,有些出神。与她隔着火焰对坐的,正是那队骑兵的首脑。那汉子身高体壮,方面大耳,虬髯细眼,长相与汉人颇为不同。此时他被篝火上铁盒里飘出的一阵阵奇妙的香味所吸引,正好奇的向罐子里张望。这人身上既有野蛮粗犷的杀伐之气,又有种孩童一般的天真淳朴,这种奇特的气质,赵环儿倒是并不陌生,在夷州土着身上就经常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