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泰拿起一件蓝布袄子，双手递过来。挞懒见那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普通小民穿的冬衣，疑惑的伸手接了，入手之后才发现不对，问道：“怎的这么轻？”那个时代的冬天，富贵人家自然穿着皮裘御寒，普通百姓则多是穿着用楮树皮和麻絮等东西塞进中间的夹袄，士兵虽然要好一些，一般穿着厚麻布裹着木棉、梧桐絮的战袄，也是又沉重又不保暖，因此才有这一问。

乌泰将那件衣服的一角撕开，露出里面洁白的棉絮，得意的道：“元帅，这东西叫做棉花，南方才有人种植，可以用来做成棉袄，特别轻便暖和，也能织布，做的衣服柔软舒服。若是咱们有了这东西做的袄子，冬天可就冻不死人了。”接着他又将三个小铁罐拿起来，一一打开。

挞懒拿起第一个罐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元帅您看，这是南方产的新鲜茶叶，您不是最喜欢汉人的茶吗？不妨尝尝这种口味如何。”这年头北方百业凋敝，有钱也买不到好茶。起兵南下以来，女真贵族们也很快喜欢上了喝茶，但他们喝的茶都是自宋人大城中缴获的，数量不多，质量也参差不齐。挞懒低头闻了闻，确实是好茶，微微点头，笑道：“嗯，你倒是有心了。”

第二个罐子里是一粒粒泛黄的不规则晶体。挞懒还以为是明矾，却见乌泰先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碎了，吃的口水四溢，然后他给挞懒和拔离速手上各放了一颗。两人将那东西放进嘴里，眼睛同时一亮，惊叹：“好甜！”

“这叫黄糖，是我在那边的几个朋友从海外买回来的。这个滋味，真是太美了！元帅，南方其实不止江南那一点地方，再往南走，还有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那里有无数好东西，吃的、用的，数都数不完，只要用很便宜的一点钱就能买到。而且咱们北方的山参貂皮东珠，可以卖出大价钱。一根山参，足可以换得好多东西。”

挞懒闻言若有所思：“你是说咱们可以跟他们买这两样好东西？”乌泰点头道：“对啊。还很便宜呢。”当乌泰将另一个罐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时，挞懒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因为那是一罐白花花的盐。盐和茶在宋国是官府专卖，官府对盐的管控可远比茶严格。这个乌泰，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泰没有发现挞懒脸上变化，兀自还在说着：“元帅，还有这些盐，咱们也......”却被挞懒冷冷打断道：“乌泰，你莫不是受了那些南蛮子的蛊惑，到我这里给他们做说客的吧！”乌泰闻言一呆，随即立刻涨红了脸，连连摇头道：“元帅，我认识的那些南方朋友，就和当初的咱们一样，也只是一伙躲在海岛上的难民。乌泰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大金绝无二心！我是觉得，咱们占了那么多地方，抢了那么多城市村子，可还是不停的去打打杀杀，到底对族人有什么好处？现在咱们女真人有的是钱和土地，何不用这些钱买些吃的用的，好好安顿下来，让所有族人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这句话一下子给挞懒提了醒：对啊！自从起兵以来所有追随完颜部的女真人都发了财，女真人一夜暴富之后，掠夺征战的欲望正在消退，这个民族在财富的洪水浸泡中已经开始显露疲态。而中原各地却被兵灾、水灾来回蹂躏，结果就是女真人拿着大把的钱，却买不到东西，只能靠着武力搜刮民间物资，北方各地物价更是贵的令人发指，汉族、契丹百姓没有活路，只能不断造反。同时，一场瘟疫正在从北向南蔓延，不管女真还是汉人，染上就死，连军中都受了波及。皇帝吴乞买每日被这些坏消息弄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要是能给北方提供急缺的物资，不但自己可以大大发一笔横财，也一定能得到大多数部族的支持，那么自己的实力立刻就能凌驾于其他贵族之上！退一步说，跟南人的走私商人做做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谁会跟钱过不去呢？想到此处，他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一笑，拍了拍乌泰厚实的肩膀，道：“好！好孩子，我相信你！来来来，给我说说你那些朋友的事。”

江枫的再一次昏倒吓坏了所有人，高闻达请了最好的郎中诊治，也未能发现到底哪里有问题，只得胡乱开了些养神补血的药物，让他静养。一行人返回平安城时，已经是数日之后。此时眼看到了年根，整个平安城沉浸在欢乐的节日气氛中，人们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张振玉、赵石头等人的船队也已经返回，众人再次相聚，自然十分欢喜。只有赵环儿和方小乙知道江枫情况不妙，两人在人前强颜欢笑，背后都藏着一层隐忧。

江枫虽然安慰大家说没事，却自己也知道身体怕是真的出了问题。自从得了第三块碎片以来，他感觉自己似乎睁开了一双隐形的眼睛，只要努力的“想”，很多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但与此同时他也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刚刚得待碎片那些天，每日里似乎有好多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各种杂念纷至沓来，幻觉与现实经常交织在一起，几乎搅得他日不能行，夜不能寐，直到眼下才稍稍好转。平安城诸事繁杂，赵环儿忙着处理政务，只好将照顾江枫的任务交给小乙。

这一日，小乙端了碗老参野鸡汤，打算给江枫补补身子。推门而入时，见屋里没人，便放下托盘出门寻找，不久便在一处工坊外发现江枫正跟陆川低声交谈。两人在地上比比画画，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小乙走到跟前，冲着两人怒目而视。江枫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微笑道：“陆先生，我暂时就想起这么多，也可能不对，你先琢磨琢磨，等我想起别的咱们再聊。”陆川连连点头，双目放光道：“王爷真乃神人，这等奇思妙想，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参悟。小人这便回去，召集司内匠人，先试着做个样品出来。”

等陆川离开，小乙才噘着嘴道：“江大哥，环儿姐姐说了，你就是想的太多太累才动不动晕倒，咱们都为你担心死了，你怎的还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好好歇着？”江枫苦笑一声，揉了揉憔悴的面颊，点头道：“好好好，都听你们的。对了，最近我一直窝在屋里，外面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他本意不过是转移话题，不料小乙却真的想到了一件值得一说的事情：“嗯，你还记得那个塞鲁来神甫吗？他昨日走了。”

“走了？前几天他还在作坊周围溜达呢。”江枫诧异的问道。当初小乙被困在鹰巢城塔楼之上时，正是这个自称弥格尔·塞鲁来的景教神甫，被关在上一层的牢房里，在关键时刻救了小乙一命。鹰巢覆灭后，那塞鲁来神甫说想看看传说中神秘富饶的东方，便央求江枫带他一起走。厚德号大得很，江枫自然不会拒绝小乙救命恩人的请求，就将他一起带了回来。想不到这才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他便急着要回去。江枫印象中，这是一个枯瘦秃顶的中年男人，神态略有些憨厚，倒也无甚特别之处，随口问道：“咱们眼下可没有船西行，他如何回去？”

小乙道：“哦，泉州的波斯商人每年岁末便有几艘船借着北风返航，恰有一艘波斯船前几日来咱们这里停靠，他便是打算搭乘这条波斯商船回去。这老头有趣的紧，环儿姐姐给他金子他不要，反而要了一担茶叶，说是要带回去在修道院里喝。”江枫笑道：“他倒是不贪财，那修道院就是他们的庙宇吧？”小乙点头道：“应该是。他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据说他们那里也有个大国叫罗马，罗马也有皇帝，他还做过罗马宫廷寺院的司祭，也就是主持。”江枫点点头：“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