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杜威跑了?!”刚刚回到登州的谢平川听到这个消息,气的将手指快戳到梁五脑门上了:“他好好的官不做,怎会跑了?”梁五尴尬的道:“谢先生,您先消消气。这厮的队伍被咱们吞了,本就心怀怨恨,后来上次为了不听刘麟调遣,万里兄弟打......打断了他一条手臂,说是提辖受伤无法带兵,这才免了出征,这也是权宜之计啊!谁知他......”
“胡闹!就算如此,你们怎的不仔细些,竟能让个大活人跑出城去?”
梁五赔笑道:“这不是过节了嘛,兄弟们多喝了几杯,才疏于看管。谢先生,咱们如今可不是以往那般弱小,这么个小人物,您何必太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自从将登州城周围大半农田吞下,梁五便以军屯名义大量招募流民耕种,其中可以作为兵员的青壮足有一万多人,这些人都是半农半兵,隔三差五便要操练一番,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对给了他们全家活路的登州军早已死心塌地。靠着平安城的补给,登州军从不缺粮,这些汉子的身体自然壮实,因此即便是这屯田的农兵也比地普通的地方守军强得多。梁五每个月挑选一些表现好的农兵编入检校营,他们再通过训练考核便可以成为正兵。登州正兵每月有五斗糙米的口粮,足可以让一家人吃饱。如今登州军已经有四千多正兵,八千辅兵,就是来一支大军也有一战之力了。
谢平川摇头道:“我不是怕他如何,我是担心咱们的底细被人知道。咱们虽苦心布局,但时间还是太短,还没做好准备,若刘氏真的铁了心要动武,我们在北边的损失会很大。”有句话他没明说,平安城已经成为可以威胁到刘氏的力量,刘氏知道登州背后的势力是平安城,必然会作为心腹大患来应对。而现在,他们在登州已经家大业大,不可能随时从海上撤走了。若是金兵来攻,到底能不能守住?应该收缩防卫还是用收买和骚扰来换取时间?谢平川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一个杂役在门口禀报:“谢先生,有个道人求见您,说是您故交,您看......”“哦?”谢平川蹙眉回忆,自己的故友本就不多,可不记得其中有个道士。再说外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这登州城里,这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十兵卫,点头道:“请他进来。”十兵卫立刻默默走到谢平川身后的角落中站定,另外两个青鸟则颇有默契的走到门两侧的阴影里。若是这人是刘氏或者金国奸细,只要谢平川抬一下手指,便让他来得去不得。
不一会,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高大道人施施然走了进来。那道士衣衫虽旧,倒是干净整洁,头发也一丝不乱。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只是脸上胡须浓密,看不出年纪。那人走进来扫视一圈,看到谢平川,当即施礼道:“敢问,这位先生可是姓谢?”谢平川点头道:“不敢当,老朽正是谢平川,道长有何指教?”那道人上前两步,仔仔细细打量着谢平川,似乎想从他脸上的皱纹里看出什么秘密,两人对视良久,那道人忽然笑了,点头道:“嗯,你便是谢平川。好得很。”这话说得颇为突兀,也有些无理,谢平川却毫无不悦,反而请他入座。
那道士摆手道:“在下不过是跑腿的闲人,当不得先生礼敬,这里有一封信,还请您过目。”说着将一封信递了过去。谢平川观察此人言行,觉得颇有些琢磨不透,但绝非普通人,说不定道士身份也是假的,这样的人怎么会为别人送信跑腿?他将信将疑的接过信封,见那信封上空无一字,打开后抽出一张纸,展开后却发现竟也是一张白纸。但他鼻尖稍稍闻到一丝熟悉的淡淡酸味,立刻明白了这封信的来历,将纸张放在了桌子上。
那道士见他举动,嘴角微微上扬,道:“先生为何不读信?在下可还等着传回口讯呢。”谢平川闻言立刻明白,他还是对自己身份有所疑虑,便将那白纸凑在蜡烛上烤了一下,瞬间,雪白的纸上便显示出淡淡的字迹。那字写的龙飞凤舞,银钩铁画,正是妙清笔迹。谢平川飞快的看完,再抬头看着眼前的道士时,已经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起身道:“原来是您!恕老朽眼拙,怠慢了贵客,请快快上座!”
纲首日记
为了让寻找这条船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决定把船上的事记录下来。
一条水淋淋的大鱼被提出水面,甩在甲板上,噼里啪啦的蹦跳着。我赶忙上前按住,一拳将它打晕。这已经是海上漂流的第七天,淡水所剩无几,船上众人只好靠着吃些生鱼补充点水分。我把切好的鱼肉分给几个水手,忽然发现少了一人。四处寻找时,听到后舱甲板下传来隐约的呻吟声。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那失踪的水手正躺在货舱里,手脚轻微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我赶忙过去查看,只见那人双目紧闭,嘴唇边挂着呕吐出来的白沫,已经陷入了昏迷。一摸他额头,烫的吓人,我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难道是......我颤抖着双手解开那水手衣服,眼前的景象让我终生难忘:那人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浮现出大块大块的青紫瘢痕,青黑的颜色就像被墨汁浸染的一般,脖子上的血管乌黑暴起,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他双臂张开,腋下肿起来两个紫黑色的大包,浑身散发出奇异的恶臭。看到这里,我浑身如同坠入冰窟:瘟疫!我以前最爱读杂文,其中曾巩的《元丰类稿》上记载过,屠杀了浙西半数人口的瘟疫就是这种症状!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颤抖,死神好像盯上了这艘不幸的商船,经历了海贼的打劫、暴风的摧残,接着又是从天而降的瘟疫,难道老天就是想让船上的人死尽死绝吗?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冷静,冷静!我强忍胸中翻涌,快步来到甲板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瘟疫怎么会出现在这艘孤零零的海船上?我快速回忆着最近经历的事情,一个人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中:贾六!刚才那水手身上的臭味,似乎在贾六身上也闻到过。而且我审问贾六时他曾说过,早在北方出海时齐国水军中就开始出现疫病,据说是被俘的室韦马奴传到军中的。他们船队中本就陆续有人病死,看来他也是被传染者之一,竟将这可怕的瘟疫带到了这艘船上!贾六前几日便死了,我们当时都没有在意,还以为他经不起风浪,这才病入膏肓。这个水手是负责给他送饭的,看来正是因为两人有了接触,才会被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