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将书卷重新拾起,道:“麟儿,你去吧。我自返回中原时起,便说过不再过问俗事。”“可是......”刘麟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听妙清又道:“江枫这人,善行阳谋,持中居正,胸怀天下,如今名声显赫,羽翼已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你刘家若还想保有富贵,便切不可与之为敌!”刘麟难以置信的看着妙清,这还是那个时时把吞食天地,革旧鼎新挂在嘴边的师父吗?妙清闭上眼睛道:“为师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今后勿为此类俗事扰我清修。”
刘麟满脸阴沉的走出寺庙,钻进车里。马车一路颠簸着直奔府城。刚刚进入府邸,就有一名鸽奴拿着一个小竹筒递了过来,竹筒上的红线说明了信息的重要性。刘麟打开看了一眼,眉目间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信上写着,宋军吴玠所部于和尚塬大败完颜兀术,金兵死伤过万,连兀术本人都中了一箭。金军的每一次衰落都意味着自己距离权力的巅峰更进一步!虽然现在指望不上师父了,但局势仍在按照原来的计划一步步演变。嗯,下一步,要让大宋再一次乱起来。射日行动,可以提前开始了。师父,你就等着瞧吧,凭我自己也能把这天翻过来!
天渐渐黑下来,江枫悄悄从船舱中钻出来,伏在一堆木桶后。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船甲板上只有两个水兵看守。见看守如此稀松,江枫心中一喜,他自然不知道,此时的郑庆正在大哥的都督府内大摆筵席,为自己光明的未来沾沾自喜呢。江枫轻松解决了两个守卫,回到舱里,将十几个水手放出来。在他指挥下,大家悄无声息的将碇缆割断,升起小帆,缓缓的滑出了占城港。驶出一里之后,江枫才命人升起主帆。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锣声在黑夜中响起,商船逃走的情况终于被郑庆巡夜的手下发现了。江枫本想转头向北,奈何风向西南,等这行动缓慢的大船掉过头来,只怕港中快船早已追了出来。他只得命人将船直直的向南方开去,以求尽快逃离虎口。
这艘商船在海上亡命狂飙了整整两天,直到第三日,风力减弱,速度才稍稍放缓。船上的人都是江枫救出来的,自然把他当做了主心骨。这天正午,江枫正在船尾担心的向后眺望,一个水手跑来道:“大人,咱们在船舱里抓到一个海贼!您看该怎么办?”江枫闻言望去,只见一个郑庆手下水兵服色的汉子垂头丧气的跪在甲板上,浑身肮脏不堪,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显然被抓住时很是吃了些苦头。江枫上前盘问,才知道前后曲折。
原来这次郑庆之所以会带战船南下,正因刘麟根据妙清数月前给他的情报,打算派一支船队到南海破坏大宋南方的贸易,郑庆熟悉南海航路,又可以尝试收服郑家水军为齐国所用,所以自然是最佳人选。
郑庆奉旨打劫,格外卖力,将在路上遇到的商船一概拿下,这艘波斯商船也未能幸免。他以为与郑广合兵一处之后南海已经是自己天下,到了占城后便有些托大,这才让江枫等人轻易得手。被抓的这人名叫贾六,本是轮值守卫,因有些咳嗽发烧,当晚便偷懒躺在了前甲板下睡觉。没想到醒来发现船只已经被江枫等人开到了海上。他生怕被发现不得好死,只得偷偷躲起来。但躲了两天后实在饿得不行,出来偷食物时,还是被人发现了。
贾六挣扎着爬到江枫脚下,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饶命啊!”江枫见他说话时浑身颤抖,面色蜡黄,双目满布血丝,形如饿鬼,身上还散发出奇怪的恶臭,皱眉挥手道:“先把他关在货舱里,给他些水和吃的。”那贾六感激涕零,连连称谢。
这两日船只只顾着顺风逃跑,驶出很远后,因为没有按照航路行驶,已经无法确认此时的位置,江枫说自己需要休息,避开众人后,独自来到舱中坐下开始冥想。很快,在脑海中幽暗的意识里,一副海图逐渐展开,接着,红色的亮点在海图上闪烁,那正是江枫现在的位置。江枫早已对海图了然于胸,立刻知道船已经到了渤泥国北方的海面,他终于稍稍放心,只要不遇到意外,再往南行一天,应该就可以看到海岸。可是,意外还是不期而至了。
刚刚还平静的海面,忽然挂起一阵狂风,接着乌云密布,天空迅速阴暗下来,一场风暴眼看就要来临。江枫正要指挥水手降下主帆,一个眼尖的水手忽然指着后方海面道:“快看,那里有船!”众人纷纷聚集到船尾,仔细观看,果然有一个黑点正在缓缓靠近。那艘船的轮廓渐渐清晰,显然速度比波斯商船快得多,等到两船不足五里的时候,即便天色昏暗,也能看清那艘船的黑色船帆了。是敌人!他们追上来了!
没有别的办法,江枫只得命令全速开船。在波涛汹涌的深蓝色大海上,两艘船一前一后,展开了亡命追逐。风声逐渐变得凄厉起来,云层翻涌,将整个天空覆盖得严严实实。一条猩红的闪电在云层里游走而过,接着只一瞬间,暴雨便落了下来。大颗水滴爆豆一样打在船板上,劈啪作响。扯天扯地的雨水,像密集的帘子,让能见度越来越低。江枫不断向敌船的方向眺望,希望能在暴雨中摆脱敌人的追击,然而每一次闪电照亮海面的瞬间,总能看到那狰狞的黑帆越来越近。
“大人,大人,风太急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桅杆支撑不住了!”商船的舟师在江枫耳边大喊。江枫稍一迟疑,觉得还是保船要紧,点头道:“先把主帆降下来!”那舟师领命而去。就在几人手忙脚乱去解开帆索时,那根饱经蹂躏的主桅忽然发出凄惨的吱呀声,随着一连串的爆响,终于从中间断裂开来!巨大的主帆拉扯着七八条绷断的索子,向船头轰然倾倒下去!儿臂粗的绳索如狂卷的毒龙,带起一阵恶风,在甲板上呼啸着横扫而过。所有被波及的人无不筋折骨断,惨叫着被打飞出去,落入黑沉沉的大海。
此时的情形,已非人力所能解决。剩下的水手纷纷躲进船舱,江枫也束手无策,只能将舵杆绑住,回到舱中等着风暴过去。船身的吱嘎声连风雨也无法遮盖,水手们掏出随身携带的观音像、十字架或者古兰经,面色苍白的乞求自己的神仙显灵。听着身边五花八门的祈祷,江枫反而不再焦虑,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就把这条船的命运交给老天吧。
三个时辰后,暴风雨终于过去了。江枫从船舱里钻出来时,天空已经逐渐露出本来的颜色。甲板上一片狼藉,主桅断了,副桅和小桅上的帆也不知去了哪里。船舵被浪头打掉了一半,这艘船像个喝多了的醉汉,歪歪斜斜的浮在海面上。江枫回头眺望,那如跗骨之蛆的海鳅船已经不见了踪影,八成是葬身海底了。点了点人数,船上活下来的只剩下八个人,除了江枫、塞鲁来和躲在船舱里的,昨晚落水的人都没能救回来,连舟师和船主也下落不明。这种天气落水,估计已是凶多吉少。江枫下到底仓查看,大部分货物倒还完整,但舱里渗入的海水把食物泡了,存储淡水的大瓮和酒坛也打碎了不少,如果不能想办法尽快靠岸,这艘船就是剩下几人的活棺材。
江枫用刀割下半块主帆,和几个水手一起将它改造为一面能挂起来的小帆,由于滑轮帆索全部损坏,升起这样一面硬帆变得异常艰难。几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帆勉强挂好,却发现昨天肆虐无度的狂风今天却变得有气无力起来,大船几乎无法得到动力,舵面又无法操控,只能跟随海流缓缓向西漂去。三天后,江枫再次悄悄定位,他惊恐的发现,这艘船正在随着洋流飘向广阔无垠的天竺海。而他却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