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人,你说什么,今夜就把朱潜亮给点了?”
忙得焦头烂额的韩尚书,听到老伙计的来意,差点把手上的笔给甩飞出去。
他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猜想对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不然身为都察院三号人物的右副都御史,怎么公然带头违法?
“韩大人,本官没疯,比起区区一个朱潜亮,自然是王爷的心情更重要。且不说此人本就该死,一旦他死了,眼下的事情不是更好办吗?”
能说出这个建议,曹御史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了解官场和朝局。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较真的话,苏州那边从上到下都要来一个大清洗。
可是,朝廷会答应,会这么做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为苏州府太过重要。
苏州地利优越,连通大江南北,且背靠大江坐拥大湖,物产富饶商贸兴旺,属于朝廷几个税收大户之一,是不能出乱子的。
以曹御史多年的为官经验,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是卫所方面由朱潜亮负责扛下一切,秦家负次要责任,其他人员敲打一番就此放过。
地方官吏免掉苏州知府、同知,只要那位廖大人不继续作死,甚至这位知府大人都不一定会坐牢,而是降级到别地继续当官。
至于背后可能存在的漕运衙门、五军都督府、代表盐商利益的众多官吏,根本不可能被挖出来,否则江南就要大动荡。
既然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不如让他死得有价值一些,也方便各位大人推脱,毕竟死人不会反驳,多少罪名都能扛得住,这便是曹大人的原则。
韩尚书被说得面红耳赤,如果没有王爷在中间插了一脚,这事基本上就是这样处理,大局为重嘛。
他为难的地方也正是这里,只要王爷不松口,坑便越挖越深,庞大的树根将全面暴露在世人面前。
从太上皇的回信可以看出来,贡品现在等同于尚方宝剑,对着谁谁就得死,无比好用。
惩治贪官污吏固然大快人心,但将官员屠戮一空,对普通百姓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了两任总督,韩大人知道手下都是些什么料子,初期可能会因为鲜血的震慑而老实一段时间,等风头一过,新任知府做出来的事可能还比不上廖明德。
不是他有心要包庇,是现实逼得自己只能往这方面去处理。
“曹大人,这里只有你我,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是我韩大柱灭绝人性,对这等残害大兴子民的畜生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吗?”
听到这带了几分委屈和义愤之词,曹御史却诡异地笑了,“大人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更应该赞同下官才是,让王爷高兴高兴,不好吗?”
韩大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正三品的右副都御史,掌各道地方监察之职,不是王爷的臣属和狗腿子。
这人怎么当了几十年的官,越当越回去了,生起了年少时期的意气呢?
“曹大人,你我二人无权擅杀一位朝廷赐封的四品武将。”
“呵。”
曹御史自然不用外人来提醒自己的老本行,张嘴就来,“叛将朱潜亮,听信市井命格一说,私扣贡品,妄图沾染国运以壮自身。然,其行事不密,为王爷所察,杀之以儆效尤。”
嘶。
韩大人心下一阵胆寒,完全没料到一向极有原则的监察御史,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构陷他人。
这,是这里的风水有问题?
尚书大人只觉得浑身无力,闭目回想对方的生平经历,试图寻找这人如此做的理由。
他可以确定,此前的曹大人并没有见过王爷,两人甚至都没有过书信往来,现在究竟是为哪般?
曹御史猜到了已经位列九卿之一的韩大人在想什么,当下也不避讳,直接出言相告:“韩大人,本官今年五十有三,于天命之年有所悟,回想以往种种,此生当是个笑话。”
“仗着岳家,我虽位列二甲末位,依然进了都察院,讨了个御史科官之职。下官很佩服许大人,也学着他意气了一回,自觉不愧身上的官袍,可面对同样的结局,我退缩了,从此装聋作哑。”
“人都说越老胆子越小,二十几年巡视地方,这临到老下官却活明白了。忍了那么多年,自持清高不屑,终不如任性妄为,用手上的权力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这是王爷教我的。”
听到对方的自我剖析,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韩大人当场沉默,因为他也将要跨入天命之年。
人生而为善,便是再残暴的凶徒,在他的心中也会存在特殊的柔软之地。
那次弹劾之后,曹大人的心和许大人一样冷了,把自己的意气和热血隐藏,只当一个凡事留下三分余地的官僚,成为了鼎鼎有名又符合朝廷需要的监察使。
隐藏不等于磨灭,那点子为官的初衷和良心,终究在碰到了某人之后被复燃了。
“曹大人,值得吗?”
“无所谓值不值得,我是个胆小又没本事的,看不过眼的事情多了去了,除了在心底骂几句脏话,还没等出手脑子里就跳出各种利弊。”
曹杰自嘲了一番,而后极为郑重地说道:“王爷跟我和许大人当年一样,明知世间一片混沌,却还是打算管一管,因此做了许多事。但这次她觉得累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