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来苏州之前,并不打算让贡品这一把火烧得太旺,等韩尚书和曹御史找到可以交差的人,差不多过得去就行了。
之后,她再视白德财做东西的进度来定计划,将大小老鼠扫完一遍,以贡品复得而了结。
可是,现在水匪在其中插了一手,让事情出现了变故,也带来了天大的机会。
一个皇子要登上大位,光有文官支持是不行的,军方虽然不敢随便站队,但同样可以表态。
皇帝定下的继承人,上位前忌讳和军方关系太好,却也不能被他们嫌弃,甚至毫无存在感。
就跟小宋一样,他的天赋未必在军事上,可宋大爷依旧让他去了战场,还差点回不来。
这是无可奈何之举,没有一点经验便上位,日后边关战事一起,自己连哪个将军叫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任由下面的人去糊弄。
“岳队长,让耿将军挑出一个大队的人手配合江川。让他们辛苦一下,多去苏州一府十一县逛逛,和青山一样。”
“是,王爷,属下明白了。”
交待完自己的下属,白芨走到已经达成所愿,顿时泄了心气的徐县令身边,盯着对方疲惫不堪的脸看了好一阵。
“徐大人,你能为借兵跑这么老远,说句实话,本王佩服。”
徐县令靠在马上,强忍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揉屁股的冲动,面色惨淡地笑了笑,“王爷,广源乃淮宁门户,下官不自己想办法,就要被百姓骂得不敢出门了。”
闻言,白芨点了点头,说道:“能说出这句话,本王记下你了,还望大人守好这份心,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固然只是一个宁水之主,但在整个淮宁还有几分薄面,大人明白吗?”
“明白,明白,王爷,下官也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 断然不会猪狗不如,下官……”
徐大人无比激动,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头上的乌云全都散去了。
“明白就好,徐大人尽快启程吧。”白芨打断了对方的表态,顺手摸了摸马儿颈部的毛发。
“是,王爷,下官告辞。”
徐县令躬身下拜,随后在岳队长的搀扶下上了马背,心情比当初殿试面君的时候还振奋,连连拍打着马屁股远去。
白芨看到对方飙马的举动,摇头失笑,赶紧让属下跟上。
“王爷,末将告退。”
“嗯,去吧,徐大人是文人,路上照应着点。”
“是。”
当烟尘散去,只剩白芨负手站在县衙门口,而一众蹲守在此瞧热闹的百姓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的女王本尊。
“草,草民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当第一个人出言见礼,县衙两边很快呈现出风吹麦浪的场景,不断往远处波及,足有几十丈。
“免礼。”
“谢王爷。”
本想直接回衙的白芨,看着众人一脸兴奋的样子,直接轻笑出声:“本王也只有一个鼻子一双眼,既然见到了就赶紧回家吃饭吧,给家里的媳妇孩子好好说说,别让他们等急了。”
说完,她像才想起什么似的,又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见过各位乡邻。好了,本王也算和你们每个人说过话,你们不用担心回去后被媳妇说吹牛。”
从女王开口到转身进入大门,直到消失,这中间的过程只有几个弹指(约七点二秒)的工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足有两百人的现场寂静无声,这些百姓脑海里除了王爷的音容笑貌,那句‘见过各位乡邻’的问好更是炸得人脑子发懵。
王爷跟我打招呼了?
随后,在县衙门口维持秩序的衙差便发现了诡异的一幕,这些人好似疯了一样,先是好几人大叫出声,接着跪地磕头,起身后又一溜烟往外跑去。
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做,没一会就散得干干净净,让人一头雾水。
不就一句招呼吗,至于这么癫狂?
当然至于。
江南富庶,地位却是体现在经济上,重要性上面也是如此。因而,无论是园林还是各种亭台楼阁,走得都是精致路线,少了几分庄严气氛,远不如北方各个古都大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假,但掌握了生产关系的上层,可以通过各种调控手段,轻易决定经济基础的走向和存亡。
简而言之,江南有钱,但少权贵。
在任何朝代这里都是极其重要之地,然而却没有权贵能保证这种重要性,只能由本地的大家族抱团寻找代言人为他们发声。
所以江南的官场永远是一潭浑水,再有能力的皇帝都不可能肃清,也不愿意去肃清,像割韭菜一样,有需要了就派个有野心的皇子走一趟,之后什么都有了。
一个人有钱,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尽管人人心底都知道没钱不行,但以文官为首的读书人,口头上必须是鄙夷的态度。
有钱可以招兵买马圈养私军,干起各种阴私勾当极其方便,皇帝只要脑子没坏,不可能放心自己的兄弟和堂兄弟待在这种地方,便是亲儿子都不行。
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在江南地界,只有朝廷委派的官员,一个正经勋贵都没有,有也是回老家养老远离权力中心的那类。
长此以往,这些地方的百姓只剩有钱,心中缺少政治上的地域感。
而地域感是相当重要的,它属于归属感的一种,会让生活在同一个文化属性中的人产生认同。
例如,白芨是宁水之主,有人想要动淮宁,那么必须先考虑到她的态度,而得到了王爷庇护的百姓,心中就会生出自己是淮宁人士的自豪和底气。
如果一个苏州百姓和淮宁百姓在聊天,吹牛肯定是不可少的环节,但无论苏州这边拿出吃得好、穿得贵、收入高、干活轻便等无数优势,淮宁这方只要一句话就能彻底压倒对方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