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实证明,陈循想多了。
黎贵淳和阮弘裕两个安南使臣并没有什么反应,黎贵淳只是淡然道:“可以,那我等购买户部的货品,也可以用大明宝钞支付的,对吧?”
“这个当然。”陈循立刻回答道。
只要安南肯使用大明宝钞,那就可以,大明无论如何都是赚的。
大明和安南互市这件事,短时间内是完结不了的,毕竟大家敌对了这么些年,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互信,所以必然要真金白银,拿出实物来交易,安南国内的三十万石粮食不起运,大明这面绝对不会和他们交易其他东西,只有等第一批粮食运到了大明境内,交接给大明官员之后,户部才会正式启动与安南的交易,之前就先用大明宝钞来支付,回头让他们用大明宝钞来买东西就是了。
至于说为什么黎贵淳和阮弘裕能接受,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大明毕竟是这块土地上的宗主,没必要为了这点钱损失掉宗主的名声,如果大明丢掉了宗主国的名声,那么不仅仅是一些名声,而是与周边番邦的信誉,番邦小国担心大明会对他们不利,肯定是要集结重兵防御的,而大明怎么可能看着番邦小国集结起可能威胁到自己的重兵,必然会向边境增兵,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的边防压力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在国防开支方面一定会猛增,最直观的例子就是交趾布政司,大明占据安南那段时间,光是交趾布政司一年的军费开资就超过两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安南,如果周边国家全都这样,那大明的财政就不用再看了,不超过两年时间,大明境内就会烽烟遍地,叛乱丛生。
所以,在朱祁钰的计划里,大明这次坑安南坑得其实并不厉害,安南最多损失十几万两而已,这点钱对于安南来说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只能说是肉疼,安南王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钱就和大明开战的。
要是安南王真的和大明开战,那朱祁钰可就乐坏了,他正巴不得安南向大明宣战呢,而且后续的事情他都想好了,把新建的十团营轮番拉过去,以实战练兵,顺便消耗安南的国力,等到安南的国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直接一波推平,再然后就是治理地方的事儿了,这一块朱祁钰也有应对的办法,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而已。
不过这些事情朱祁钰并没有和文臣们说,他怕万一说出来,如今以王直为首的文臣不同意,到时候他和文臣闹翻了,对大明并没有什么好处。
黎贵淳见陈循答应了,心中萦绕的一点不安也就尽数去了,笑着道:“那就如此说定了,我这就派人回安南送信,相信我家王不会反对的。”
没想到陈循却是不悦道:“方才就说了,安南距离京师有五千里,即便是以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上七天七夜,等你收到你家国王的回信,时间就过去一个月了,那怎么能行?”
“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一个月后就是九月,然后咱们再交易,运送粮食又要时间,很容易拖到十一月去了,贵使可是不知道,我大明北方,到了十一月的时候河面是封冻的,粮船如何行进?”
“那怎么办?五千里的距离就摆在这里啊,又不能缩短。”黎贵淳也是有些不高兴了。
我知道你们户部想尽快完成交易,但是虽然你们大明的京师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要是还在应天的话,哪里需要这么久?
不过他没等来陈循的训斥,相反却是得到了一个颇为新奇的方案,只听陈循缓缓道:“所以我打算让我大明的锦衣卫来传送这封信,只要贵使写好了,三日之后你家国王就可以收到,再加上商议的时间,最多七日贵使就可以得到你家国王的旨意了。”
“这怎么可能?”黎贵淳有些惊讶,问道:“锦衣卫怎么做到的?”
陈循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就是能做到,此事乃是锦衣卫密辛,贵使就不要打听了。”
“再说了,京师入冬之后可不是如今这个天气了,温度还会冷上数倍,到时候贵使能否扛得住还犹未可知呢。”
“还要更冷吗?”黎贵淳惊讶出声,旋即道:“好吧,那就按照陈尚书的意思来吧。”
他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方案的,一方面是时间上的确有些来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大明京师实在是有些冷,这两天的晚上他总是会被冻醒好几次呢,要是再冷上数倍,估计那时候就不是冻醒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冻醒的问题了。
事情议定,黎贵淳和阮弘裕拱拱手告辞,他们也要出去打听一下大明商货的价格,免得回头自己挑选货品的时候被户部的人坑了。
这无关对错,只是做生意的基本操作而已。
陈循这面拿着结果喜滋滋的入了宫,找皇帝汇报自己的战果,两百八十文一石,这几乎就是半价拿下的,即便是丰年,产粮的江浙那一带也就是这个价格了,再加上户部拿出的那些货品,只要安南使臣想要花光自己的大明宝钞,户部最起码也能有几十万两的收入,要是没花光他们手里的大明宝钞,那户部的收入还要再增加一些,毕竟现在的大明宝钞和废纸没啥区别,用废纸换到的粮食,就相当于安南使臣白送的了。
不过陈循拿着如此丰硕的成果入宫拜见,却被阻拦在了宫外。
王成黑着脸对他说,陛下正在召见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没时间见他。
陈循一听事关这两位郡王,也就立刻抽身离开,不再有半分耽搁。
他知道,皇帝处置的乃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远比他和安南使臣谈的买卖要重要得多。
至于是什么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呢?
自然是这两位郡王的谋反之事。
这件事还得从太祖朱元璋说起。
朱元璋登基称帝之前就有七个儿子,登基称帝之后更是开启生育模式,又生了十九个儿子,加起来整整二十六个儿子,这里面就有他的第十八子朱楩。
朱楩生于洪武十二年,洪武二十四年封岷王,封地于岷州,两年之后,为了安抚刚刚征服的云南,朱楩又被改封到了云南,建文帝登基之后开始削藩,因为身为大明亲王,威胁到了沐家对云南的统治,西平侯沐晟告发其不法,被废为庶人,流放于漳州,好在四年之后四哥朱棣靖难成功,建文帝失踪,朱棣登基称帝,这才被恢复了岷王的爵位,回到云南就封。
但是永乐大帝也担心自己的兄弟给自己的后世子孙来一次靖难,所以想方设法没收了所有王爵的护卫和官属,朱楩自然也不例外,那么问题出现了,朱楩没了护卫和官属,又是在沐家的地盘,所以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没办法,朝廷为了安抚沐家,又将朱楩迁居湖南,这才彻底安定下来。
虽然朱楩前半辈子颠沛流离,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健康,这位岷王整整活了七十二年,一直到去年才死,传位于嫡二子朱徽煣。
至于他的嫡长子朱徽焲为什么没有继承岷王,那是因为这哥们曾经诬陷自己的弟弟朱徽煣,但是被人查了出来,废掉了他的继承权。至于他为什么要诬陷朱徽煣,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岷王的继承权问题。
但是有人就要问了,这和朱徽煠朱徽焟有什么关系?
其实看名字就知道了,朱徽煠和朱徽焟明显就是他的兄弟,朱徽煠排行第四,庶出,朱徽焟排行最后,也是庶出。
朱徽煠于宣德四年被封为广通王,本人功夫不错,颇具勇力,然而,颇具勇力的另外一层解释就是脑子不算好使,他爹朱楩活着的时候还好,后来他爹病重,整个岷王府都落入了镇南王朱徽煣手里的时候,底下几个弟弟的悲惨日子就到了。
不得不说,他二哥朱徽煣也是个狠人,老五朱徽焟的亲娘就因为从岷王府中拿了一些财物给儿子,便被朱徽煣逼得自缢而亡,朱徽焟也因此而入京告状,却被当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镇给打发了回去,只是安排驸马都尉井源过去查了一下,下了个和朱徽煣无关的结论便就此作罢。
朱徽煣对此事自然要报复,于是禁止两个弟弟入府,没想到这俩货脑子一热,居然拆墙开门,强闯岷王府,抢走了大量府中的金银、罗缎,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偏偏还抢走了岷王府和大明朝廷的来往文卷,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行政资料,放在他们两个闲散王爷手中压根没有什么用处,除非他们心存不轨,于是,掌握着整个岷王府的朱徽煣直接上报朝廷,朱祁镇下旨申斥,还将他们留在岷王府里的人一扫而空,除尔各王府宫眷使婢外,其余干问校尉人等,宜悉照名送审。轻者问遣,重者械京。
恰好朱徽煠手底下有一个叫段友洪的人跟着他混,这个姓段的介绍了一个相士于利宾给他认识,没想到于利宾上来就给他相了个面,声称朱徽煠有异相,当主天下,朱徽煠这个二货就信了。
于是,他叫上一起被二哥朱徽煣欺负到要死的老五,私自打造了灵武侯和钦武侯两颗银印,派段友洪去封都廒寨苗人首领杨文伯为灵武侯,天住寨苖苗人首领金龙为钦武侯,约定八月上旬起兵攻打武冈。
结果因为保密手段不足,这件事被巡抚湖广的右都御史李实知道了,广通王朱徽煠和阳宗王朱徽焟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宝庆卫指挥汤胜,永州卫指挥梁忠以及都指挥佥事毕通就被抓回了京师。
本来这时候朝廷还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武冈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钉死了他们两个人谋反的事实。
朱徽煠府上的下人陈添仔、蒙能不知道从哪弄了两千苗人,居然来攻打武冈城,意图救回广通王朱徽煠,不过却是没打过大明官军,两千苗人全军覆没,陈添仔、蒙能逃走,再次印证了一句话,能战胜你的未必是敌人,还有可能是猪队友。
经过了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朱徽煠和朱徽焟两个倒霉蛋终于抵达了京师,受到了朱祁钰的召见。
奉天殿内,朱祁钰端坐在御座上,朱徽煠和朱徽焟则是跪伏在大殿中央,头都不敢抬起来一分。
朱祁钰缓缓问道:“二位叔爷,和朕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以为你们勾结了一些苗人就可以起兵谋逆吗?”
他们是岷王朱楩的儿子,和朱祁钰的爷爷仁宗朱高炽一个辈分,朱祁钰客气,叫他们一声叔爷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