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德疑惑道:“可是刘大人嫌弃我们的条件?”
“是的。”袁成回答,旋即埋怨道:“不是本公说你们啊,就你们提的那些条件,本公都有些看不下去。”
“袁公,就这些条件,我们也是要出大价钱的啊!”唐天德露出一副非常委屈的神色道。
“大价钱?一万两银子就是大价钱了?真当本公不知道你们每年可以捞多少啊!”袁成顿时无语。
如果开征商税,这群人每年要在税银上损失上百万两,只是拿出一分就想让别人帮忙,这和貔貅有什么区别。
唐天德不服气,继续说道:“不是还有帮他运作五品以下官职的费用吗?那事儿要花费的银子也不少啊!”
袁成看了看唐天德,出声训斥道:“刘吉他是什么人?人家是正统十三年进士,翰林院编修,过两年他自己就能熬上个五品官,还需要你们运作?真当人家是傻子吗?”
“再说了,开征商税是政务院首理王直推行的,刘吉协助你们抵制商税,那就是在打王直的脸,不过你们别忘了,王直之前可是做了八年吏部尚书的朝廷元老,只要他一句话,刘吉还想选官?”
唐天德无奈点了点头。
袁成说的对,翰林院本就是大明官员的培训基地,里面的翰林庶吉士,只要完成三年观政,出来就可以直接上六品主事,当然,七品的也有,不过那都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和六科的给事中,这些位置虽然官小品级低,但是他们手中可是握着大明监察之权,上到王直都有权力弹劾,一旦外放就肯定是个五品官,如果从六部主事外放,按照惯例是要升四级的,做个四品的知府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只用一个五品官就想打发了他,的确有些痴心妄想了。
“还有你们所谓的扬名。”袁成继续道:“他是要走仕途的,民间的文名对他没有多大重用,本公和他提起这个条件的时候,他连话都懒得说了。”
“那刘大人提了什么要求吗?”亨富祥的家主刘祯制止了还想继续追问的唐天德,出声问道。
袁成摇了摇头,说道:“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只是问了本公一个问题,你们如何保证许下的承诺可以兑现。”
唐天德立刻抱怨道:“这有什么不能保证的,以我们十三家的信誉,他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啊!”
袁成立刻反问道:“他如果帮了你们,那就是把自己的身家和仕途全都压了上去,单凭一句信誉,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此事泄露出去,被朝廷知道了,那他的仕途肯定完了,说不准还会下狱问罪,到时候你们会花银子把他救出去?还是将一个无用之人丢弃,完全置之不理呢?”
“那怎么办?袁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唐天德一脸怨气地问道。
袁成却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刘大人倒是说了,他可以帮你们,但是不能单靠你们的承诺,还得有其他的东西。”
听到他这番话,唐天德的怨气瞬间清空,追问道:“刘大人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保证不会拒绝。”
袁成缓缓分析道:“他将自己的身家和仕途压上去,所以他希望,也能掌握你们的软肋,可以让他和你们同归于尽那种的,否则他决不会答应。”
“我们的软肋?难道他想要控制我们的出货?”唐天德疑惑道。
布匹生意,原材料是掌握在他们手里的,剩下的纺织、印染等工序都需要大量熟工,而且这些事情都需要大笔银子作为铺垫,也就只有销售这一块不需要太大本钱,如果刘吉真的想掌握他们的软肋,那基本上也只有这一块有操作空间。
“你想什么呢?”袁成鄙夷道:“他也是富户出身,对于商事上不是一无所知,他真的会相信他能控制你们的出货吗?你们是地头蛇,在苏州这个地方人手充足,如果背着他偷偷出货,他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了,一个出货渠道而已,怎么可能抵得上他的身家和仕途?”
“那他想要什么?”唐天德追问道。
袁成冷笑一声,说道:“他要求可以随时审查你们的账册。”
“那怎么能行?”众人立刻喧哗起来。
账册是他们的根本,如果账册的内容被刘吉掌握了,那他随时可以知道自己生产了多少布匹,出了多少货,缴了多少税,真正掌握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知道,大明商贾的地位是非常低的,偷逃税银又是重罪,一旦双方翻脸,那刘吉随时可以抄了他们的生意,要了他们的性命,毕竟他们偷逃的税银可不是一个小数字,那都是用万来计算的。
刘祯问道:“这是刘大人提的唯一一个条件?”
袁成点点头答道:“对,我们谈了一个时辰,他只提了这一个条件。”
唐天德建议道:“我们可以考虑答应,大不了将明账交给他便是。”
大明商贾为了偷逃税银,都是做两本账的,一本明账用来应付地方官府,毕竟面子上的事情还要做,另一本总账才是实际交易的,这本账都是由亲信掌柜保管,普通一点的掌柜都没资格看。
袁成用看白痴的样子看向唐天德,训斥道:“你是傻吗?还是当他傻?这种建议都敢提,这种事情要做你自己去做,不要跟我说。”
唐天德立刻缩了回去,他只是试着提一提,哪里肯自己去冒险。
袁成说道:“而且我劝诸位一句,你们往日里赚的银子已经不少了,就不要太过贪婪,如今开征商税是政务院成立之后第一项国政,政务院的诸位大人是不会允许此事失败的,必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们也不要以为朝廷上的那些关系可以救得了你们,开征商税这件事是早就传出来的,他们早已将自家的生意切割干净了,不要以为他们以前收过你们的银子就会力挺你们,政务院的意志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他并没有向十三家布庄的家主透露开征商税这件事是皇帝的意思,政务院只是执行而已,毕竟能决定自己位置的是皇帝,不是面前这些商贾。
“难道他们真的不怕天下大乱吗?”隆瑞号的家主顾时出声道:“若是逼迫太紧,大不了我们就关了买卖,辞退所有的佣工,让政务院的人想办法养他们吧。”
刘祯摇头道:“共之不要说气话,此事既然是政务院的人在推动,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步的,若是咱们惹怒了政务院,那咱们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说怎么办?”顾时没好气地问道。
刘祯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法子可行,但是咱们布行不能出头。”
顾时眼睛一亮,问道:“言复是说,让苏州其他行出面挑头?”
刘祯点点头,说道:“对,苏州繁华,商贾众多,又不是只有咱们布行,像是瓷器、木器、金银铺子,他们的税收比例会更高,由他们挑头才是正道。”
“而且诸位不要忘了,苏州的商贾可不是只有咱们苏州人,还有山西、徽州那群家伙呢!”
唐天德一拍大腿,惊喜道:“对啊,山西的盐商和徽州的茶商粮商实力也不弱,这次开征商税,他们也逃不了,此事必须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还有广东那些粤商,他们手里的海货也不少,同样是要征收重税的,所以他们也可以参与进来。”顾时提醒道。
刘祯点头,总结道:“天下四大商帮都参与进来了,那威势就起来了,如果政务院不希望看到百业凋敝,百姓造反,就必须做出让步,否则咱们绝对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袁成看着越说越兴奋的布庄家主,心里也是越发冰冷起来。
这群商贾真的是太可怕了,重利轻义,不,是有利无义,为了少缴那点税银,不惜让天下大乱,百姓造反,怪不得太祖看不上他们,评价他们为‘奸佞小人’,甚至没有为他们立商籍,难道这些人真的忘了吗?如今的朝廷可是刚刚击败过也先大军的,还全歼了整整五万蒙古人,就凭他们煽动起来的这些百姓,怎么可能打得过朝廷的百战之师。
袁成立刻出言劝道:“诸位,你们可以和政务院对抗,但是决不可煽动百姓造反,否则朝廷怪罪下来,你们谁都扛不住,当今天子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刘祯出声安慰道:“袁公请放心,我等如今也只是商议而已,即便动起来,也就是行罢市之举而已,到时候还请袁公上奏皇帝,就说政务院此政乃是乱国之举,天下民怨沸腾,百业凋零,若是不果断终止,恐怕会有大乱。”
“苏州乃是朝廷赋税重地,占据朝廷赋税的一成之多,若是苏州乱起来,政务院是扛不住的,到时候我们四大商帮再联合百业,一起发动手里的关系,相信陛下一定会下旨废止商税的。”
袁成翻了翻白眼,拒绝道:“刘祯,本公是提督织造太监,只负责织造布行这一块,所以,本公可以传达你们的奏疏,但是决不会出面弹劾政务院的。”
开玩笑,开征商税这件事儿是皇帝要做的,弹劾政务院有个屁用,不过袁成毕竟是皇帝的人,这件事儿不能和他们说,免得给皇帝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只答应了传达消息。
唐天德立刻就不干了,出声道:“袁公为何不弹劾政务院,要知道我们节省下来的商税也有您一份呢!”
袁成立刻眯起眼睛训斥道:“唐天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公什么时候和你们串通勾结,偷逃朝廷商税了,你莫要污蔑我。”
唐天德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袁公公是提督整个苏州织造的,只要他一句话,自己的生意就会瘫痪,于是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小人糊涂了,说了胡话,请袁公恕罪。”
袁成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训斥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本公听到,唐氏布庄明年就不要做布匹的生意了。”
“多谢袁公,多谢袁公,今后小人一定管好自己的嘴,绝对不敢了。”唐天德听袁成原谅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的心中却满是鄙夷。
之前收过自己那么多银子,哪一锭不是从商税中节省下来的,他早就参与进来了,现在纯粹就是做了妓子还想立牌坊,若不是他掌握着织造比例的分配,哪里轮得到他一个阉人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