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说到这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了自己的御座之上。
王直抬头看了看朱祁钰,出声问道:“陛下,故事说完了?”
朱祁钰点点头,回答道:“说完了。”
王直夸赞道:“陛下,此故事的确合情合理,若不是老臣熟读史书,恐怕老臣还以为是之前发生过的呢!”
朱祁钰笑笑,眼中全是赞赏的目光。
在这一点上,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王直这个老臣,对于政事的确有非常敏锐的触觉。
自己只是讲了个故事,他便能敏锐地发觉到,这是真正发生过的历史。
不过朱祁钰却不会告诉他是真是假,只是笑着说道:“王首理可别忘了,朕可是还给你们留了课业的。”
众人都笑了。
王直也是呵呵笑道:“陛下放心,今天听了陛下的故事,臣也是感慨良多,即便陛下不留课业,臣回去之后也是要写点什么的。”
金濂等人都纷纷点头。
今天这个故事的确给他们一些不小的触动,尤其是里面那一份份条约,几乎可以亮瞎他们的眼睛。
在此之前,民间流行的故事都是以妖魔鬼怪的居多,历史人物的也有,不过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朱祁钰口中这样直接以一个国家为主角的故事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好!”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用操心了,诸位爱卿可以随意来写,想怎么写怎么写,只要是你们自己的感悟便可以。”
“臣遵旨。”王直等人答应了下来。
“好了,既然朕的故事已经说完了,那今天这会就可以结束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朱祁钰笑呵呵地吩咐道。
没想到俞士悦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阻止道:“陛下且慢。”
朱祁钰没想到刑部尚书俞士悦会站出来,疑惑问道:“俞爱卿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俞士悦出声问道:“陛下,臣想问问您,大兴隆寺查抄出的银子里,还有一些是官绅富商的存银,是否也一样要扣下?”
“这个......”朱祁钰还真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之前他们辩论的时候也没有提到,不过转念一想,朱祁钰就明白了过来。
他把这笔银子全部拨给了大都督府,俞士悦身为文臣,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于是便拿那部分存银说事儿。
不过这事儿朱祁钰还真的不太好办。
要是说扣下吧,那部分存银不是大兴隆寺的罪赃,而是那些官绅富商暂存在大兴隆寺的,自己没理由直接扣下。
但要说不扣的话,自己又不甘心,毕竟那里面还有孙显宗的八十三万两,依照他对会昌伯府的了解,这八十三万两肯定不干净,直接还给他,那岂不是孙显宗通过自己的手把这部分赃银洗干净了么?朱祁钰可不愿意干这样的事情。
想了一下,朱祁钰下了决定,对着俞士悦吩咐道:“这样,那些银两让存款之人亲自去刑部衙门领,但是必须说明来历,刑部也要派人查访,核对之后才可以发放给他们。”
“如果有人没有去领取,那他自己就承认了这笔银子的来历不干净,朕不追究他们的罪过都是他们幸运的了,凭什么再把银子还给他们?”
“臣遵旨。”俞士悦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于是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是皇帝吩咐的,自己只是执行,那群官绅富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朱祁钰这时候又补充道:“俞爱卿,还有一点你也要注意,朕也会派东厂去查这些银子的来历,如果被朕知道了,你们刑部有人贪赃枉法,配合那些人作假,那朕也不会客气。”
“当然,以朕的身份,去和他们计较有些丢人,所以朕只会问你,如果你连手下人都管不好,那朕对你出手也绝对不会客气。”
俞士悦的额头不禁冒出了些冷汗,立刻回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严加看管,必定不会让底下人胡乱伸手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底下,刚刚燃起点希望,幻想着自己能够拿回那七万两银子的张輗又失望了。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因为今天在奉天殿坐得有些久,天气又是不错,王直几个政务院大佬便没有坐轿子,而是选择了走路,溜溜达达往政务院行去。
众人分成两拨,前面是高谷石璞王文,三人当先走着,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朱祁钰给他们讲述的故事,分析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写奏疏的地方,王直和金濂则是留在后面,缓步走着,却是彼此沉默,谁都没有说什么。
半晌,金濂叹了口气,出声道:“行俭,你说陛下今天讲述的这个故事,那未来国每年的岁入得有多少?每次战败,未来国的朝廷都要付出数亿两的赔款,再加上朝廷的日常开支和军队的军饷,未来国的朝廷每年岁入至少要在三亿两以上才能维持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王直则是低头思考着,缓缓说道:“宗瀚,其实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去翻史书。”
“史书?”金濂奇怪,问道:“历朝历代哪有一年岁入三亿两的王朝?”
“当然有,不过只是你没有留意而已。”王直说道。
金濂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赵宋?”
王直点点头。
“但是赵宋每年也不过一亿贯左右,最高的时候也不过一亿六千万贯,如何能岁入三亿两?”金濂立刻反问道。
他是督管户部的,自然要研究宋代这个最富裕的王朝,在他的记忆中,赵宋每年一亿贯。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王安石变法那几年,岁入可以达到一亿六千万,但这是以牺牲了天下士绅利益和朝廷稳定的情况下做到的,金濂可不会这么干。
王直轻声说道:“赵宋重商,百业繁盛,自然是其根本原因。”
“但是宗瀚你不要忘记了,赵宋一直没有统一天下,当时的燕云十六州可不在赵宋的统辖范围之内,就连云南也是独立的一国。”
“这倒是,不过这差距也是有些太大了吧,即便加上燕云十六州的赋税,也远远达不到啊!”金濂质疑道。
王直说道:“契丹人能和咱们汉人相比吗?他们只是趁着我中原内乱崛起,窃取了燕云十六州而已,本质上还是在辽东和草原人,崛起之前还在茹毛饮血呢。”
“如果真的换成赵宋控制燕云十六州,不需要花费大价钱养那么多兵马,赵宋的岁入说不定会有多高呢,即便是达到两亿也应该是有可能的吧?”
金濂点点头,感叹道:“若是咱们也能达到如此多的岁入就好了,那样政务院的事情就简单轻松许多了,好多亟待解决的事情也可以立刻就办了。”
王直看了看他,反问道:“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岁入会从天上掉下来?那是要一点一点去做的,我现在推行的开征商税不就是正在做吗?”
金濂又是点点头,道:“是啊,行俭你说的对,不过这开征商税也达不到三亿两的岁入吧?”
王直反问道:“刚开始达不到,但是以后呢?宗瀚,你要知道一点,陛下本就重商,而且他才二十多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至少还要在位五十年呢。”
“如果他不要像汉武帝那样,前期英明神武,后期昏庸无道,我大明达到三亿两的岁入应该不是不可能达到的吧!”
“而且说句最丧气的话,陛下即便像汉武帝一样,那至少大明还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最起码北面的蒙古人应该不会对大明造成什么威胁了吧!”
金濂点头。
这事儿还真是,即便朱祁钰像汉武帝那样,那至少汉武帝在位期间,基本上解决了匈奴对汉地的威胁,打得他们要么内附,要么西迁,大明要是能解决蒙古人的话,九边得节省下来多少军费啊!
“但是陛下知道该如何推行吗?凡事过犹不及,万一陛下过于重商的话,对天下民心的伤害也是非常大的。”金濂担忧地说道。
王直停住脚步,静静地看向金濂,突然问了一句:“宗瀚,我可以相信你吗?”
金濂回答道:“行俭,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王直却是平静地再次问道:“宗瀚,我可以相信你吗?”
金濂心中一动,仿佛王直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于是便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你可以信任我。”
王直并没有直接说出他要说的事情,而是郑重警告道:“宗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决不能外传,眼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便是说梦话都不能说,若是不小心被你传出去了,陛下唯一可以赐予你的就是族诛。”
这番话也让金濂彻底重视起来,发誓道:“行俭,你放心,若是我传了出去,不用陛下动手,我自己就会自我了断。”
“好。”王直看向金濂,放低声音小声道:“开征商税之事是陛下的第一步棋,后面还有其他手段,如果全部施展开来,岁入三亿并非什么难事。”
金濂瞬间瞪大了眼睛,低声惊呼道:“还有什么手段,可以将大明的岁入翻上十倍?”
王直瞪了他一眼,继续放低声音说道:“徭役折银,合并赋役,和摊丁入亩。”
金濂低头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徭役折银是花银子的,未见得能多增收多少银两,合并赋役也差不多,只不过雇人做工,一样是要花费银两的,那么,只剩下摊丁入亩可以有效增加朝廷岁入了。”
金濂抬起头,轻声问道:“这摊丁入亩是如何操作的?”
王直满意地点点头,回答道:“所谓摊丁入亩,就是将丁口所承担的赋税转移到丁口名下的田地中,朝廷只针对田地收税,不再向丁口征税。”
“那岂不是说,拥有土地越多的人,赋税就会越高?”金濂的语气越来越兴奋了,虽然语气依旧低沉,但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直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