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东珠熟睡后,萧长荆却翻身而起。
他默默走到床边,点亮鹤灯,看到混乱不堪的檀木床,竟然亲自动手收拾。
这张床是要换的,但今晚绝不能让它呈现坍塌的样子,将床幔恢复如初。
萧长荆穿上衣袍,披上大裘,转身目光深深看着夏东珠,脸上的神色极是复杂。
“既然你不想和爷有纠缠,想独善其身,那爷便成全你。希望你言出必行,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萧长荆说完,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萧长荆和福公公从外面进入皇城司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昨夜曾在皇城司待过。
刘御医提着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萧长荆直接进入厢房,众禁卫都恭敬地唤着殿下,却不能起身行礼。
夏南宇看到他,趴在大通铺上讥诮一声。
“殿下这么早就回来,难道皇上没有找你商量‘月落山庄’的事?三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御史台那帮老家伙也没有弹劾二皇子?”
萧长荆脸上看不出情绪,但从他阴沉的眼眸就能看出,今日早朝定然是不顺的。
“二皇子装得甚是无辜,在朝堂之上不停喊冤,哭得鼻涕泪流,头都磕破了。皇上心软了,剿匪在即,只能轻拿轻放。严厉训斥他一番,只令皇城司暗查,找出实证。”
他不能说的是,二皇子三皇子今日在朝堂上互相指责谩骂,让朝臣看尽了笑话。皇上当场就气到脸青。
夏南宇气的一拳就捶在床沿上,“二皇子这厮着实狡猾,惯会装模作样,若不是你放走孟歧,他自然可当人证。”
萧长荆哼一声,撩着眼尾看他。
“孟歧软硬不吃,在皇城司水牢什么刑罚都用过了,只字不提二皇子。你觉得即便他没逃,就会甘愿做人证供出二皇子?你想太简单。”
夏南宇不服,“难不成咱们就这样功败垂成?”
两次都没能扳倒萧玉翀,真是心不甘。
萧长荆一扯大裘就坐在了桌子边,“也不算功败垂成,至少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来了京城。”
“谁?”
夏南宇瞪着眼问。
“富金山……”
夏东珠端着汤药一步跨进门,淡定一声。
萧长荆听到她的声音眸光一闪,眼尾撩了撩,看向她。
夏东珠与他目光一触,接着就转过脸。
今早她醒来,才发现昨夜坍塌的木床竟然完好如初,被褥和床幔都恢复自然,已然看不出昨夜搏斗的痕迹。
定然都是他做的,他没有食言,今早从外面回来并未让人起疑。
萧长荆也漠然收回视线,表情冷淡,端着一副尊贵的架子,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刘御医看到夏东珠,走上前拱手,“夏娘子,又见面了。”
夏东珠看到刘御医有些惊讶,急忙将汤碗放下,“刘御医到这里可是为了……”
刘御医一笑,“殿下让老朽来照顾这些受伤的禁卫。”
夏东珠心头一震,立马看向萧长荆。
萧长荆没有看她,只淡淡一声,“这几日你累了,回家休息吧!以后这里的事宜交给刘御医便可。”
他一落,众人都面露震惊。
殿下这是要赶夏娘子走?
怎么有点过河拆桥的感觉。
夏东珠慢慢垂下眼睑,她心里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并没有难过,她收起心中的纷乱,笑着。
“我确实有些累了,昨夜竟噩梦连连,刘御医医术精湛,剩下的事情对于刘御医来说简直手到擒来。”
刘御医笑着又拱拱手,“夏娘子承让了。”
夏南宇立马挣扎着从大通铺上爬起来,“我送夏娘子回去。”
谁都没有阻拦,谁都没有再说话,好像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可屋里的气氛却显得难堪又尴尬。
夏东珠笑着对着夏南宇福了福,“有劳夏将军了。”
夏南宇摆手,下了大通铺就套上靴子,“不必吃早膳,现在就走吧!”
西就有些着急,她看了萧长荆一眼,又看向夏东珠,欲言又止。
爷这样对夏娘子真是奇怪,他二人怎么感觉像是吵了架,都在赌气。
夏东珠二话不说转身出了厢房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将药箱整理好,将她住过的萧长荆的屋子简单归整一下。
夏东珠转身往门口走,萧长荆一步跨进来,二人碰个正着。
夏东珠退后一步,低着头,“殿下,西就的伤基本已经大好了,我这次回家就不带她回去了,有刘御医在,这些伤都不在话下。”
萧长荆只是淡淡地轻‘嗯’一声,没解释,也没有挽留。手背在身后,在广袖下却握的死紧。
西就一下子从门外站出来。
“夏娘子,我想跟着你回家,我身上的伤,不方便让刘御医换药。”
夏东珠笑着摇头,“你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必再换药。我留下了祛疤膏,你早晚抹两次,几天后就完全看不到疤痕了。”
西就眼窝有些红,她已经向殿下请求,以后要跟着她了。
可是一看到夏东珠态度坚决,她不能解释,只能恳求地看向萧长荆,“殿下……”
萧长荆没说话,长袖一甩就进了屋走到锦榻坐下,夏东珠提着药箱与他擦肩而过跨出门。
皇城司的院子里,成枫驾着将军府的马车等在那里。
夏南宇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边。
夏东珠不能拂了他的好心,搭着他的手就上了马车。
南辕和八名禁卫都从大通铺爬了起来,虚弱地站在屋门口,看到夏东珠上了马车,每个人心中竟然都不是滋味。
她救了他们的命,他们还未来得及道谢,就这样说走就走。
特别是南辕,以前对夏东珠多有看不起,觉得她不自重,总是缠着爷。可此刻,望着她单薄的身子干趣利索地离开,竟然心底泛酸。
她救他们从没收过一个铜板的诊金。
总是任劳任怨。
即便是刘御医也是领朝廷俸禄的,可她却总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与殿下出生入死,从未有过抱怨。
南辕望着殿下的房间,没忍住,慢腾腾走过去。
上了马车,夏东珠垂着头乖巧地坐着。
夏南宇看着她目光里一片通透。
“是不是觉得萧长荆很是无情?你救了皇城司的禁卫,他却这样将你赶走,丝毫不留情面。”
夏东珠抬起头,乌目宛若一潭清泉。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责任。当年司马老神医救下岷州万千百姓,也是无怨无悔。他的风骨,我还是有的。所以夏将军不必为我报不平。”
夏南宇闻言目光灼灼,“你与我外公也算有缘,以后将军府会护着你。”
夏东珠抿抿嘴,低下头没再说话。
马车到了医馆附近,夏东珠还未下马车,远远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来了三次,你却总是推三阻四,夏娘子不出来接诊,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下作的事情没脸子出来?”
夏东珠一挑马车帘子,果然是严成凤。
医馆门口已围了不少人,蓝姑姑正苦着脸不知如何解释。
夏东珠心中一动,想着夏二夫人的腕子烂的也差不多了。
夏南宇对这个声音自然也不陌生,他俊眉一皱,抬手直接扯开马车帘子,一眼就看到严成凤正叉着腰煽动人群。
而医馆不远处,也停着一辆将军府的马车。
夏南宇目光一闪,“难不成是西琳?”
如今说起西琳,简直就成了将军府的耻辱。
现在父亲拼着军功向皇上求情,皇上已经将西琳赐给二皇子为侧妃。二婶想让西琳早日嫁入王府,萧玉翀却以剿匪为由,一再往后推。
而他们已与二叔分了家。
二婶一直掌着将军府,所有财帛和铺子都归二叔,父亲只要了娘曾经住过的南院。二叔在将军府内筑起了一道墙,虽然两家还是同走一门,却早已不是一家。
夏东珠看向他,“将军就送我到这里吧!现在你不宜再生事端。我的医馆大多接待的是女眷,我想你现在也不想看到夏西琳。”
夏南宇又重申了一遍,“我说过,不管遇到何事,将军府都会护着你……”
夏东珠感激地笑了笑,“将军的话我记住了,但现在没必要,医馆门口找我求诊的大多是穷苦百姓,找碴的不多。”
夏南宇翘了翘嘴角,“那我今日便不陪你进去了,日后我再来叨扰。”
“好。”
夏东珠下了马车,看着夏南宇离去,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不见,转头目光冷然地看着严成凤,慢腾腾走过去。
“这是谁家的狗在我的医馆门口狂吠?来看病的,请进屋。想闹事,赶紧滚蛋。”
众人一听夏东珠的声音都倏地扭过头。
“夏娘子,你回来了。我们都是来瞧病的。”
“夏娘子这是出门看诊了?难怪你不在家。”
除了严成凤,其他人的态度都甚是柔和。既然是来求人看病的,自然不能恶言相向,更不该胡乱揣度。
夏东珠脸上也露出笑,“大家都进屋吧!我一早出门看诊,我娘不知我行踪,自然一问三不知,还望大家见谅。”
众人摇头,都恭维着,“夏娘子医术好,又不辞辛劳上门看诊,我们候着也是无怨言。”
夏东珠笑笑,看也不看严成凤,直接领着众人进了院子。
“丫头……”
蓝姑姑苦着脸,这一去好几天,虽然有人来告之她夏娘子安然,可她一颗心还是提到嗓子眼。
“娘,将大家都领到庭堂。”
夏东珠进了门就吩咐蓝姑姑将人都领进屋,她回头看向严成凤,“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到哪里都是一张臭嘴。”
严成凤一脸的青色,抿着嘴看着她不说话。随后低着头退后两步,夏二夫人一身烟罗色富贵流纱裙慢慢踱过来。
“夏娘子好大的架子啊!真是威风,找你瞧病,一顾两顾还得三顾……”
这是说她故意不接她的诊。
夏东珠笑笑,目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她的腕子,不卑不亢地福了福。
“原来是夏二夫人,夏二爷身居高位,又是二皇子的岳丈,若夏二夫人身子不适,大可让二皇子请太医院御医诊治,何必辛劳往我这小医馆里跑?”
这句话真是讥刺,夏二夫人脸子有点不好看,但她就是不走,姿态依旧高傲。
“怎么,夏娘子医病还要因人而诊?”
“自然不是,夏二夫人若不嫌我的医馆简陋,就请进吧!”
严成凤扶着夏二夫人就进了院子。
夏二夫人进了庭堂并不急着看诊,而是姿态高贵地往旁边软榻上一坐,蓝姑姑为她上了茶,还端了盘点心。夏二夫人自然不会吃。